清明节，和父亲唠唠嗑
父亲，我很想你！
每逢佳节倍思亲。现在是清明，是你曾经专心播种棉籽的季节。
那时，我工作了一星期，下班回来，就迫切地要见你。不用询问，我就知道你的所在。你准在我们的那块地里。
在田间小道上，我象一只快乐的小麋鹿。天气多么晴朗，云彩都很阳光，飞鸟的翅膀上满是喜气。一望无边的油菜花，黄灿灿的，象是被太阳点燃的焰火。田园的风，把我的心情吹得清清爽爽的。我象是换了一个人，身体很轻盈。我多么欢喜。哦，父亲，我就要见到你！
我们的那块地在园野深处。要走一段小道，横过来再走一段小道，跨过一条小水沟，再傍着小水沟走一段，再横过来，第二户就是。很不错，父亲，你侍弄的庄稼长势旺相。雨水很足，油料会增产吧。那样，我们就有更多的油可吃了。我们夏天煎鱼儿，母亲就不会说油不够了。哦，我们可以美美地吃！鱼肉鲜嫩而滑腻，供你饮几杯小酒。我用鱼汤泡饭吃。鱼汤泡饭吃，把喉管、肚子和肠子都撑得满满的，真是爽！
我每前行一步，心空就明亮一层。父亲，我来了！你的儿子来了！我来看你来了！你在哪儿呢？为什么田野里没有你的影儿呢？只有黄灿灿的油菜花，只有明艳艳的太阳光啊。你的加了塑膜的斗笠呢？你的黑旧黑旧的棉袄呢？你的长长的锄柄呢？哦，父亲，我怎么没有看见你的影儿呢？你应该在田里的呀，你一定在田里的呀！
我面对我们的田野，轻轻地喊一声：爹——声音不大，但是好清晰。我的声音多么干净，多么亲切，多么清晰。多象清水里的小石子和小鱼儿。我喊了一声，没有你的回音也没有你的人影。我有点着急，大声地喊一声：爹——我的声音象鸟儿从田野上空飞过，我好象看到它们的影儿了。哦，父亲！你在那儿！我看见了！看见了！你在我们的田野的那一头啊。我看见你的斗笠了，那上面的塑膜亮光光的。我还看见你斗笠下的黑影了！哦，父亲，我的父亲，你在向我张望，我看见了！
我从界沟里向你走来。我们田里的油菜花和邻居田里的油菜花都对我这样亲热，都争争地朝我的身上挤呢。哎呀，这些亲切的庄稼呀！父亲，我好高兴，我有好多好多的话要说，它们把我的心胀得鼓鼓的。但是我又不知道它们具体的内容，弄不清它们到底是些什么话。它们在我的心里拥挤着。就象我八岁那年，几十条蛔虫在我的肚子里闹那样。父亲，你记得吧，我那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蛔虫，疼得我直用手打肚子。你把我背着，摸着夜路去乡卫生所。那儿却不敢收治。你只好把我背到镇医院。那是我第一次住医院，第一次用塑料管子输液。第一次吃到那样美的炒茄子和炒豆腐干子。哦，父亲，那可是我的记忆当中最美最美的食物！那些臭不要脸的蛔虫，被一瓶枇杷膏那样的膏药给罐迷糊了，在星星刚睁眼的夜晚，它们全完蛋了！哎哟，装了足足半便盆啊！那天晚上，我彻底舒爽了。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玩一个空的火柴盒。父亲，我对你说：爹，我好了，你睡吧……
父亲，我来了。你的儿子来了。你向我微笑。
“您在干什么呢？”我微微喘息着问。
“嘿嘿，”你微笑着，“在播棉籽。”
“我帮您！”
我已经走到的面前。
“都弄好了！”
你拍拍手上的土，指着田边的锄柄。“坐。”
我在锄柄上坐下。你也坐下。我们并排坐在一根锄柄上。你从衣兜里掏出烟杆和烟叶包。你把它们摆在大腿上，精精致致地做烟卷。这是你的老本行。你做得很惬意，我看得很专心。时光非常非常地静。我们脚下的渠水无声，小草们分外安宁。我的心也非常非常的安宁。象鸟儿回到巢里，卧了下来；又象牛儿回到圈里，躺了下来。
“今年油菜真好！”我说。
“不错，不错，今年有油吃！”你划燃火柴，点然烟叶。
“今年的棉花也会很好的。”我说。
“棉花好，就给你缝大衣。”你叭嗒一口，又叭嗒一口。那样子，真象我饥饿时，贪谗的吃母亲做的米汤锅巴粥一样。
“不要打人家的孩子呀。”你温和地说，“不能的。”
我点点头。父亲，我得承认，这一条我做得不够好。我的学生犯错误的时候，我忍不住打的。虽然，我的学生都很好，他们也特别特别地喜欢我。但是，我不能保证我不打他们。你不知道，他们要是犯了很大的错误，我不打他们，他们就会继续犯的。
“也不要写东西。”你叭嗒一口，望着渠水那边的庄稼，温和地说，“我们村里的王道士，就是因为写东西，被人整得没法，最后跑到河边，在一棵柳树上上吊了。”“哎，他的毛笔字就是好！可惜的很，可惜……”
我点点头。父亲，我点了点头，还微笑了。但是我那是装象的。父亲，你的话我根本没有听进去，因为我就爱好写点东西，而且，我们的时代也不同了。我还想写很好很好很多很多的东西。父亲，我还想当诗人，还想当作家。我已经在刊物上发表文章了啊，我的文章排在第三位了。哦，父亲，你的儿子有着梦儿啊，但是，我不能对你说呢。因为，你不希望我写东西，不希望我倒霉呢。
………
太阳落山了，天光变暗了，天气凉下来了。父亲，你把衣服扣好，别又闹咳嗽。我们回去吧。
我扛着锄柄，走在前边。你走在后边。我走走停停，回头看你。我走得快了，得把脚步慢下来……
父亲，这是二十多年前的情景。而今，历历在目啊！
而今，我很孤独，你的儿子很孤独。因为我没了父亲，没了土地，没了灿烂的油菜花，没了润湿的棉籽圃，没了依依的渠水和安宁的小草啊……
而今，我很孤苦，你的儿子很孤苦。因为我没了父亲，没了依靠，没了唠嗑。就象鸟儿没了巢，牛儿没了圈啊……
又是一年清明节，又是一年播棉季。在这思念茂盛的日子里，我慈祥的父亲，我敬爱的父亲，我淳朴善良的父亲啊，儿子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