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飞的眉弯

　　【1】

　　“砰！”一声，啤酒瓶碎裂。

　　近在咫尺。田媛没有任何反应。她平静地坐在那。抬头就可以看到郑许眼里的血丝和点点固执的胡渣。但此刻她的眼睛里只有站在人群里无比冷静、事不关己的卓一鸣。

　　顾敏低着头走过来，拉了一下田媛。

　　“别在他们旁边坐着了……我都知道了……”

　　“你才是混蛋！遇上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万烟控诉的声音盖过了顾敏那粘得发闷的低吟。

　　“你说什么？”田敏皱了一下眉头。

　　“没什么……”顾敏低着头走开。

　　远处何飞走过来，以一种要劝架的姿态。田敏站起来，低着头走开。

　　“走，跟我喝酒去。毕业聚餐你们搞成这个样子多不好！”何飞想把郑许拉到外面。郑许摆了摆手。

　　“是我要搞成这个样子的吗？是他！对我现在的男朋友冷嘲热讽算怎么回事？对于你旁边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我还没说什么呢？”万烟的旁边站着个男生，带着眼睛，小白脸类型的，跟郑许的类型差不多，低着头，没有说话。郑许的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吊带碎花裙的乖乖女，她用眼睛斜视着万烟，咬着嘴唇，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满。

　　何飞继续把郑许往外拉。郑许看着万烟愤怒的表情，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2】

　　万烟穿着小礼服，带着白手套，敲着架子鼓领着伴奏乐队进场。今天是运动会。操场上有秩序地坐满了人。万烟进场的那一刹那，操场上有了点小波动。她是有名的校花。万烟扮演的是一个令人艳羡的角色。女生们翘起二郎腿，“欣赏着”万烟的表演，心底里还存着“希望万烟出丑或者‘红颜薄命’”的感慨；男生们则羡慕郑许可以找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郑许在兄弟们的哄闹中也显得尤为得意。他摆摆手笑了笑，对着看向这边的院长回了一个尊敬万分、五体投地的礼貌式微笑。

　　郑许跟万烟谈不上是怎么认识的。万烟谁不知道？从大一新生入学晚会上她就唱了一首歌还表演了一段一段普通的舞蹈。她是不会让自己的美丽没有用处的。郑许那个时候是晚会的主持人。两个俊男靓女的交往，我们姑且称为一见钟情吧。是美丽与美丽的一见钟情。于是，刚开学，万烟就名花有主了。无数男生觉得分外遗憾，尤其是那些有点才华却相貌无盐的宅男。

　　万烟和郑许的恋爱谈得就像电影那般美好。黄昏下课的时候大家就会看到万烟纤细高挑的身子与地面呈75°角靠在郑许的身边散步，一步一步，走得那么缓慢，仿佛世界只有他们；夜晚八九点钟也会有人看到他们在树下亲昵。在他们的身边，一个又一个带着厚眼睛的女生低头走过。

　　恋爱有时候在外人看来就是做戏。

　　但是渐渐地，万烟对郑许有了不满。她嫌郑许小气。她让郑许给她买鳄鱼牌的包包，郑许在这个时候就会保持沉默；她让郑许给她买哈根达斯，郑许说偶尔吃一两次就好了，吃了会发胖。万敏讨厌他这种明明没有钱却还死要面子的态度。其实万烟的家里过的也不是很好，普通的工人家庭，父母都是皮革厂里的工人。家里住筒子楼。要知道这个年代住筒子楼的还不如农民，工资少，消费高，街坊为了点东西都能掐一场大架。郑许的家庭也是这样。精打细算的生活酿造了他们精打细算、不肯吃一点亏的人生。

　　但是真正让两人的关系走向破裂的是万烟发现郑许和其他女生约会。万烟踹开学校旁边小旅馆贴着激情药物广告的小屋，把郑许抓的满脸都是血道子，和郑许约会的女孩长得也还不错，但自从这件事情传开了之后，没有男生再追过那个女孩。万烟其实一直都知道郑许有很多称为”妹妹”女性朋友，但她觉得自己姣好的面容以及170的个子足以消灭其他女生的非分之想。可是没想到败给了这样一个女生，她觉得丢脸。郑许和其他女生约会的秘密其实并不是万烟自己发现的，而是有人发短信告诉的她。那么这个人是谁呢？

　　是顾敏。

　　【3】

　　顾敏是万烟的室友。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家女孩，来到大城市的她整天把自己关在寝室里读书。她之所以在旅馆里撞到郑许，是因为何飞从外地来看她，就住在学校旁边杂乱的小旅馆里。

　　顾敏在发出短信前，犹豫了很长时间。她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好还是坏。“为了你室友考虑，还是告诉她吧，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何飞用他一贯冷静的语气说道。顾敏喜欢何飞这种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很冷静的态度。她把短信发出去就静默着看着何飞，同时也静默着等待一场暴风雨的到来。

　　何飞跟顾敏是一个镇上的，高中的时候两个人都是前几名，好学生跟好学生总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两个人在高二时开始了恋情，后来何飞考到了A市的一所一本大学，顾敏考到了B市的一所一本大学，A市到B市只需要3个小时，但经济条件都不允许两个人可以非常频繁的见面。何飞，个子不高，长得也不帅，也没有富家子弟的那种贵气，实打实的农村孩子，身上仿佛总有种黄土的颜色，还有点少年老成，平庸的像个中年大叔，做起事情来却又极其的追求完美，上进好强。顾敏依偎在他的怀里，问道：“你在那个大学里有没有喜欢上别人？如果有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缠着你的。““没有，你想多了，我现在就打算好好学习到时候咱们一起考回自己家那边的大学读研究生吧。”“好的”顾敏往他的怀里紧紧地靠了靠。在这样小的出租房里他们只能守在电视机前说着这样暖心的情话。

　　当然，暖心是自己的。别人看起来就是寒酸。

　　万烟踢门的声音打碎了这份平静。顾敏叹了口气。她现在有点同情这个叱咤风云的女生了。虽然她还是觉得自己活得平庸而自卑。尤其是一想到她那个糟糕的家庭。酗酒的父亲，冷漠的母亲，平庸的外貌。

　　对于女孩子来说，外貌似乎比内涵更能讨得生活的欢心。

　　她拉开把郑许抓的满脸都是血的万烟。她这一刻有点可怜眼前这个情场失意又得意的男生。每一个女生其实都会喜欢上这样风流倜傥的男生，只不过大部分女生看清楚了自己的分量。她用温柔而怜爱地眼神看了一眼这个她永远不会也不愿意选作男朋友的男生。她用尽最大的力气带走万烟。

　　“哥们儿，这样给自己找麻烦干嘛？你女朋友那么漂亮。”何飞拉郑许坐下。但郑许并没有理会他。他大吼了一声，打算出去。“你这个样子出去还打算要脸面吗？”何飞接着冷冷地说道。郑许这次真的注意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男生了。“你是顾敏男朋友吧？肯定是顾敏说的，要不是你女朋友多事，我也不会这么倒霉！是那个女孩先找上我的，我可没有主动勾引别人。她说要跟我发生关系，哪怕不能跟我在一起也没有关系。我女朋友平时查我像警察问话，谁受得了？”何飞递给郑许一条毛巾。“那个女孩……你以后就跟她在一起吧。”“万烟，我让你好看！”郑许摸摸了脸上火辣辣的血道，骂道。

　　其实顾敏和万烟的关系一直不太好，顾敏骨子里瞧不上万烟的那份做派，表面上也是淡淡的。她和田敏的关系要比和万烟的关系好很多。但当万敏把头埋到她怀里痛哭那一刻起，她觉得她们之间没有那么陌生了。

　　女生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柔软而复杂，可以瞬间举杯庆贺，也可以瞬间短兵相接。

　　【4】

　　田敏是郑许的表妹，但亲戚关系没有那么亲近。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顶多算个普通朋友。田敏是无数大学女生的代表。除了上课就是看电视，买衣服，逛街，唱歌，偶尔看会书，有不多不少的同性朋友，有两三个搞不清楚具体关系的异性朋友。每个人都觉得她（他）是独一无二的，可是在外人看来我们的独一无二其实极为普通，是众多女大学生中的一员，更何况像田媛这样本来就没有什么特长的女生。但是只有田园自己知道她最明显的不同之处就是在于“敢做梦”。

　　如果说郑许那样的男生是个少爷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生可以被称得上是王子，他们样样出色，比郑许学习好，却和郑旭一样英俊，而且家庭条件又比郑许好上十倍。卓一鸣就是这样的男人。每个女人都不敢去高攀这样的男生，她们在锅碗瓢盆中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找一个爱自己的就好。无可厚非，这是生活的智慧。但是田媛就是想打破这种智慧。她通过郑许认识了卓一鸣。

　　每次上课她都做到卓一鸣的旁边，跟他有说有笑，引来一片羡慕嫉妒的眼光。卓一鸣的旁边从来都没有女生的位置。田媛的出现让周围女生的眼光变得热辣起来。田媛和卓一鸣在一起的时候，卓一鸣的话更多些，田媛跟顾敏说，他就是个人精。非常优秀的人就是人精。卓一鸣文艺、体育、学习样样来的，还和院里面的领导关系都很好。他就像是个模型。

　　“你觉得这样的人有自己吗？他永远都是活在别人眼里。做别人眼里优秀的人。”顾敏有一天这样问道。“管他呢，谁不是活在别人的眼里？我很享受现在万人瞩目的感觉。”“可你们还没有确定关系啊？”“这个周末就知道了。”田媛如智慧般闪闪发光的洁白牙齿笑道。

　　“何飞呢？有没有说要过来找你啊？”“没有，他还在去上自习了，晚上上线聊天。”“哦”田敏沉默了一下，转而笑了，“改天我帮你教训他。”

　　田媛到了周末就卧病不起了。当然是假装的。她让顾敏帮她打电话。“喂，卓一鸣吗？我是田媛的室友顾敏。她现在发烧发的很厉害。我们寝室的都出去了，你能今天给她买饭陪她一下吗？……你知道的，她平时不太爱跟别人打交道。朋友也不太多，你方便的话就过来一下吧。”后面这一句是田媛让顾敏加上的。良久。“好吧，我等会就去。”

　　故事没有照田媛想的那样发展下去。卓一鸣没有来。田媛等了她接近两个小时。终于忍不住了。“卓一鸣，你干嘛放我鸽子啊？”“我马上来。”卓一鸣很快挂掉了电话。是人都听得出他很不开心。什么事情呢？田媛顾不上她的“病容”，穿上衣服就下楼了。“你在哪儿？”她打电话问卓一鸣。“我……我在东区树林那边了……你不要过来了……我等会儿去找你”卓一鸣听起来心情很不好。

　　“我马上去。”田媛一路小跑着下楼。她不知道卓一鸣遇到了什么事情。跑的很急，“咔嚓”一声，脚崴了一下，剧痛。田媛一下子就蹲坐在地上，咬着牙，待了一会儿，没有那么痛了。等赶到小树林的时候。田园看到卓一鸣垂着头坐在阶梯上。“怎么了？”“刚刚回复我论文没选上期刊，白写了那么多。我想一个人静静，一会儿就没事儿了。”卓一鸣看着田媛痛到苍白的脸。田媛咽了一下口水。就这么点事情？她差点说出来：“至于吗？”她觉得自己发现了卓一鸣的软肋。这是个输不起的男生。

　　“谁说白写了，还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呢！”卓一鸣叹了口气。“你还好吧？”他接着问道。“我还好，刚才跑来的时候崴了一下脚。”卓一鸣看着面前这个有点憔悴又单纯的可爱的女孩。他当然知道这个女孩一直在追求自己。他有心仪的女生，不是万烟，是邻校的一个女生，他的高中同学。但那个女孩已经找了同校最优秀的男孩子做男朋友。心灰意冷，他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做我女朋友吧。”这种话。田媛“犹豫”了半天。“好啊”。她低下头一脸的羞涩。感觉不到脚痛。她拉着卓一鸣的手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卓一鸣得意又溺爱地一路轻快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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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大学的日子是有个阶段的。大一和大二过的不算快，但自从大三下学期开始，日子过得就像是流水。大四的上学期，考研成绩出来了。同一个寝室，田敏家里有关系保送了，万烟也打算塞钱找关系，本校却没有名额了。顾敏没有考上她和何飞约定的那个那个学校，英语差两分。其他都是高分。顾敏的家里执意不让她再考了，让她直接找工作。因为从一开始顾敏考研就是被反对的。家里希望她早点自立门户。顾敏问何飞的意见。何飞说：那你就先回家参加工作吧，我研究生毕业了肯定要回去找工作的。大不了你比我先参加工作几年嘛。”何飞说得很诚恳。顾敏却听得直犯嘀咕。三年的时光谁能保证一切如旧呢？但是两人目前似乎也没有即刻说分手的必要。田媛听了豪气地说：“我来帮你教育她。”

　　“你就不会为小敏考虑一下吗？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一起参加工作算了。咱们的大学还不错。事业成不成功不是全看学历。你多上那几年研究生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很久，何飞回复到：”你说得对。可是我很不容易才考上。不管怎样，我都是要读研究生的。只是后悔……没有早点遇到你。”田敏看到这个信息，愣了一下，心跳慢了一下，继而就是如同蚂蚁轻咬般的难受和气愤。“想不到你是这种人。”田敏回道。何飞下线了。

　　田媛心脏跳个不停。到底该不该和顾敏说呢？她看着眼前这个质朴而老实的朋友，如果告诉她，她们以后还怎么见面呢。毕竟她的圈子里还需要这类的人物。田媛决定把这个秘密烂到肚子里。

　　临近毕业的一天，万烟骂着走进寝室，“怎么了？”顾敏和田媛同时问道。“还不是那个郑许！”万烟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田媛。田媛没有说话，眼神中是默许万烟说下去的意思。”一共五个名额，三个是前三名，田媛成绩也算很不错了，我就不说什么了。郑许跟我争一个名额。他找关系，我们家也没少塞钱的，好吗？我听林泉说郑许在院长和老师面前说我的坏话，败坏我的名声。这个人渣！”林泉是郑许的室友。

　　田媛没有说话。她这个表哥的作风她是了解的。她现在没有心情听这些。她在想着自己和卓一鸣的未来。卓一鸣保送到了外校，也在同一个城市但比本校要高一个层次。这些也不是田媛担心的。她最担心的是那所同城大学里有卓一鸣心动的女生。她不知道卓一鸣是不是为了那个女生才去的那个学校。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卓一鸣已经提出了分手。

　　【6】

　　分手的时间就是在毕业聚餐上，在万烟把酒泼到郑许脸上的三十分钟之前。何飞挽着顾敏的腰，走在右边。田媛走在左边。何飞显得有些尴尬。但他还是用欣赏的又略带仰慕的眼光偷偷瞄着田媛，这个未来将和他同样学历，家境殷实，有可能给改变穷男一生命运的女生。他理想中的女生就是这个样子。从前他想把顾敏培养成这个样子但是仅仅大学毕业就要工作的顾敏显然已经掉价了。

　　何飞一直用眼睛瞄着田媛。顾敏好像终于也感觉到空气中暧昧的气息。她轻轻地拿开何飞环在腰上的手臂，做到座位上自顾自的伤心去了。就当何飞想“当面讲清楚”的时候，卓一鸣从对面走过来。当然不是一个人。卓一鸣旁边跟着一个娃娃脸，打扮清纯甜美的女生，田园还以为会是长腿美女，没想到就是个清纯的妹子。这个女生真是有福气。

　　卓一鸣略低着头，目光有点闪躲地朝田媛走来。当他走到田媛面前，田媛脸上的笑容早就已经维持了数十秒了。她笑着，样子好像疗伤，又好像彻悟。“别说了，我懂，你们好好的啊，哎，我的王子梦破碎了。”田媛笑得很灿烂，好像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卓一鸣并不属于她。

　　爱情不是做买卖。不是什么东西都讲究价值对等。

　　田媛转身离开，心里痛的要命。

　　很多事情也不是你明白了就能做得到的。

　　但是

　　做不到也要做。

　　【7】

　　何飞拉开郑许。

　　郑许撇开他的女朋友和何飞一起到阳台吸闷烟。

　　田媛望了一眼何飞和郑许，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怜。

　　两个不同类型的人有时候因为一些偶然也会成为朋友，甚至有因为某种相似的经历成为长久的朋友。

　　良久，顾敏走向何飞，何飞掐断了他玩弄着寂寞味道的香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