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鸟
岁月流失,时光回转。
三十年前,一个雨夜,正欲进屋,身后路过一女子,昏暗的街灯里,见她未带雨具,长发披拂,深长黑影,行走在水汪汪的石街上,径街尾而去,拐进小巷,巷外是荒凉的江滩。
两天前妈妈说,王马坪有两个孩子,哥哥十岁,弟弟八岁,在青岩子江边游水,被江水冲走了,淹死了,现在还未找到尸体,他们的妈妈快疯了……
妈妈说着说着泪水就流出来了。
是她吗?心里咯噔一下,我跟了上去,拐进通往江滩的小路,凛冽的江风挟带着凄寒的雨水扑面而来,把我的雨伞打翻在头顶,我使着劲重新撑开雨伞往头前面顶,风雨打在伞上发出吡吡啪啪的响声。
缓缓地靠拢她,她站在乱石嶙峋的江滩上,已经站到了岩边,江风掀起她的长发,衣裙猎猎的响。岩下的江面在几盏航标灯的映照下,泛着深幽的波光,像是灵魂的磷芒。
我故意踢响脚下的石子,弄出响动来。然而她一动不动,只顾抽泣,浑身淋透在雨里。
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把雨伞撑上她的头顶,将伞柄靠上她的肩头,我说不出安慰她的话语。
回到两三米的地方,靠在树上,注视着她,注视着那把雨伞被风雨打落下来,卟卟啦啦吹回到我的脚下。
拾起来,复又撑上她的头顶。
一次失落、一次擎起,失落与擎起复往在漫漫的雨夜里。
一次绝望,一次犹豫,在她的意识里纠缠,生与死在她的意识里颤抖着纠缠。
我心里只有一个信息:若是她跳往江中,我一定不顾一切冲上去抱住她的身体,决不让生命陨落在半程。
等吧,等一个生命在生与死之间挣扎,生与死的挣扎距离是多么遥远啊!
——犹如黑夜等待黎明。
大雨落幽燕
……
人有病,天知否
……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
终于她回过身来了,雨伞挂在肩上,路过我身旁,脸上滑落一粒雨滴,点下头,又滑落一滴。她的脸像一片斜伸在风雨里的草叶,一片流泪的草叶。
尾随深长的黑影,远远地看见一扇窗棂,悠然一明,一声鸡啼,啼醒在那扇窗棂的明亮里。
早上出门,门边靠着一把雨伞,是一把彩色的遮阳伞,牌子很好听叫天堂鸟,撑开伞,伞骨里落下一张小纸条:谢谢!未落姓名。
以后的日子,我总是绕过她的窗棂。有一天发现窗台上养了几盆花卉,生命的展颜像晨曦一样美丽。
人们啊,养养花吧,把心海养成花海。
前两年,抽派到“城中村改造”工作,走进一户农院,女主人热情,和我一打照面,两人差点叫出声音。
她把我引进屋,说起要是两个儿子还活着,她该当婆婆了,眼里噙着泪花,回脸复来续茶水,笑容亲切。
临走她拿出一把伞来,这把黑布伞旧颜依然。
(2017.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