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土
二零一七年四月二十四日下午,飞机稳稳当当地降落在嘎晒机场。一走出机舱门就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我拉着沉沉的、装有滚轮的军用迷彩包,走过长长的廊桥,随着人流出了机场,就急忙挥手招来一辆出租。
“克(去)哪里?”司机是个景洪人。车在我面还没停稳,司机便用当地话问。一听口音便知道他是个景洪人。
“克勐海路勐捧路口。”我用景洪话回答。虽然离开西双版纳三十七年了,但是一口景洪话我还是没忘,张口就来。回想当年知青上山下乡,一九六九年到云南后,西双版纳是我曾经工作、学习、生活过十年的地方,特别是景洪,我在这儿一住就是五年。一九七九年回沪后,二零零八年我曾经返回版纳住了一段时间,这次回来,我在勐捧路落脚的目的,就是因为我的老同事就住在这条路附近,方便。
一到景洪,在客栈放下行李,洗了把脸,就到马路对面的傣族农家乐吃晚饭。因为这次行程就是我一个人,饭菜叫多了难免浪费,便让老板娘打了一勺青椒炒猪肝,一勺酸菜炒肉丝,一勺黄瓜丁,装了满满的一大盘,加上一大碗米饭,才十一元钱。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春秋航空的飞机上不供应免费的午餐,我买了四十元一份的咖喱土豆牛肉饭,里面只见土豆不见牛肉,饭菜量又极少,我只是填了胃的一个角,到现在早就饿得肚子叽里咕噜直叫唤了。匆匆饭后,去老同事何宗元家。一路上听到人们那些熟悉的话音,看着两旁熟悉的建筑,十分亲切。仿佛是离别多年的游子又回到了自己温暖的家,仿佛是离娘很久的孩子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何宗元家就住在勐捧路的农行家属区,是一幢二层楼的小洋房。我踏进门时,他家刚吃过晚饭。这老何一看到我,足足呆了一分多钟才想起是我,热情地招呼我入坐,倒茶,递水果,忙得不亦乐乎。茶是普洱茶,水果是当地产的香蕉菠萝。说起九年前的相聚,他告诉我说,好几个老同事已经不在了,曾经送我两个上世纪茶饼,叫我不要送人不要喝,留个念想的老同事孙治、那位落实政策的离休干部陈鸣昌……如今茶饼依旧在,空余相思恨。
第二天清晨五点半,我老习惯就醒了,看看窗外,天还没亮,街上的早点铺子也没开张,就在宿舍内沏了杯茶喝着。西双版纳和上海相比,时差足足晚了两个小时,这个季节早上七点天才放亮,晚上八点半天才暗下来。天亮后,我上街花七元钱吃了碗猪肉炸酱米干,在景洪市转了一大圈沿路拍了些风景照,还在原来工作过的州政府前留了个影。景洪市的街景很有特色,有的路两边的行道树是清一色的热带树木,有的路两边是清一色的槟榔树,还有油棕树、导弹树,把路貌打扮的极具特色,美不胜收。我住的勐捧路两旁则是清一式的椰树,高高的树杆上椰果累累。转了一上午还不觉得累。近中午时,何宗元打来电话,相约下午六点去嘎晒傣族农家乐聚餐,说是住在景洪、健在的老同事为我接风洗尘。
西双版纳地处热带,太阳火辣辣的热,中午十二点至下午四点街上行人不多。我午饭后在客栈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喝茶看电视,屋里还算凉快。五点半出门去到何宗元家,陈滇坤已开车接了岩坎拉在何家等候。我到后,陈滇坤便开车到州工商银行家属区接柳叶青夫妇,我们一行六个人去五公里外的嘎晒农家乐。农家乐的老板和老板娘是一对傣族夫妇,做得一手上好的傣家菜。上菜了,满满的一桌,烤鱼,烤肉,烤鸡,各式各样的包烧菜,当然少不了南呒咪(水质调料),还有手抓糯米饭。闻着这特有的香味,我咽下口水,内心想着,啊,终于又吃到魂牵梦萦的、正宗的傣家菜了。
两天后,我坐上班车,离开景洪前往普洱市(以前叫思茅)。
普洱除了有三十七年前在中国人民银行西双版纳州中心支行的老领导李立志,还有很多未曾见过面的网友加群友如歌、小草、冰花、玉香远、箍箍……他们中很多都是当年插队在西双版纳大勐龙、勐遮的老三届初、高中知青,都是我的插兄插姐,还有一个比俺小十来岁的高凌坤,大家都叫她高妹。
二个小时又二十分钟的车程,中午十一点二十分到达普洱,高妹驾车来接。高妹可是一位大美人,我坐在副驾位置上,也跟着沾光了许多。我们二人前往普洱唯一的大学——普洱学院,中午在学院教师食堂就餐。教师食堂的午饭是自助餐,光菜肴就有三十来个品种,有米饭馒头,豆浆牛奶水果,十分丰富。我挑了几样爱吃的,普洱和版纳是近邻,口味也一样,酸辣为主,我吃着也习惯。午饭后,高妹开车送我去李立志家。李立志家还在老地方,老的思茅红旗会堂对面。思茅其他地方的老建筑都已经拆除,只有红旗会堂还留着。听说是老一辈的人强烈要求不让拆,留个念相,这才得以保存。老领导已经八十六岁,行动和思维已经和九年前相聚时大不一样。不过看上去精神不错,气色也好。祝老领导健康长寿,但愿下次去普洱再相聚。
第二天,我和如歌、小草、玉香远等二辆车前往离思茅几十公里外的万亩茶园。小车沿着山间公路行驶着。路边不时飘过一枝枝香蕉树、一棵棵槟榔树、一丛丛凤尾竹。半个小时左右,来到了万亩茶园的入口处。一进入口处,迎面见到的是几幢我们都熟悉的傣家竹楼。我们下车,沿着土路步行上山。突然看到路边一棵挂满了葚果的桑树,那桑葚有红有紫,水灵灵的,让人直淌口水。我们不由得停下脚步,伸手摘了就往嘴里送,轻轻一咬,甜甜的,微带一丝酸。这时遥望四周,茶园连片,从山脚一直连到山顶,十二分壮观。
普洱的气候,早晚比景洪凉快一些,但在中午下午的太阳底下,和景洪差不多。所以人们的生活习惯,和景洪基本相似。趁着上午凉快,就到处走走。早上八点,冷哥来接,说带我去走栈道。
这栈道在离普洱几公里外的水库边上,用木料铺设,环河修建而成,宽约一点五米,走完一圈约八公里。这栈道可是普洱居民步行健身的好去处,我们到时,路边已经停放了不少小车,他们都是来走栈道的。下了车,看到路边有一棵无花果树,果子层层叠叠,连树身也被包裹得无影无踪。我连忙用手机拍下了这难得一见的奇观。
来到栈道,只见山青水秀。深深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感觉真好。在上海经常与雾霾为伴,如今来到这世外桃园般的仙境中,怎能不让人心旷神逸,普洱人真有福。栈道上有许多人在健走,有的已是挥汗淋淋。我们一行老头老太不能和年轻人相比,他们健步如飞,我们是边说边行,行走中不时被后面的后生们超越。走了一半栈道,我们在凉亭中休息片刻后离开栈道,走上公路返回停车处。
29日早上,箍箍兄开车来接,去那柯里茶马古道,同行的还有知青大姐玉香远、冰花等。茶马古道和普洱城区约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我们在茶马古道那柯里小镇入口处的农家乐门前停下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上海市金山区朱泾镇那柯里希望小学”的校牌。学校正值五一小长假休课,但操场上载歌载舞,热闹非凡。仔细一看,原来正在进行“第一届茶马古道乡村文化旅游节”的节目彩排。
离开希望小学,继续前行,进入茶马古道。其实那柯里是茶马古道上行走马帮休息打顿的一个驿站。在驿站边,有一条通往丛林深处的古道。只见刻有苍劲有力的“茶马古道”几个大字的石碑侧后,古道石阶斑斑,古道悠悠,直向山上沿伸。望着眼前的一切,我的耳边仿佛又闻听到山间马帮的响铃声。马跳石、风雨桥、马掌铺、水车、水磨……当地的一位老爷子(其实才比我大两岁)拿出实物,热情地为我们一一介绍着当年马帮使用过的牛皮包、马灯、斤斗……
饭后,离开茶马古道返回普洱,途经茶马古镇,进去看看。外面的牌楼还不错,有点古色古香。可里面都是些现代建筑,已没有了古味儿。返回普洱市区。
傍晚,在思茅的老三届在西双版纳山寨插队的知青、群友和我这来自远方的六九届知青在农家乐欢聚一起,互致问候,互致祝福。为了我们这一辈今日的相聚,在傣家特有的“水、水、水,水水水,水!”的欢呼声中,我们一次又一次的举杯,为了当年知青的岁月,为了如今的有缘相逢,也为了我们这一辈的未来。
杯中斟满的,不是酒,是我们这一辈人生的酸甜苦辣。杯中斟满的,不是酒,是我们老知青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相聚时,我把带去云南的一迷彩包去年由吉林文史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的,描写我们这一代知青的长篇小说《南腊河畔的青春》,签上名后赠送给各位边陲老三届的大哥大姐,作为礼物。虽然小说还存在许多不足,但也算是一份心意,让大哥大姐们对四十八年前的那些岁月,有个念想。
回西双版纳后,我去了勐腊、勐捧、勐海,去了小勐仑植物园,去了森林公园,也去了热带作物研究所,当然也去了日夜思念的、本人陋作长篇小说《南腊河畔的青春》中的大树脚——我曾经工作生活过七个多月的水利二团一营二连旧址。看看南腊河中的拦河坝,看看那至今还在通水的人工大沟。当地的人们告诉我,这沟还在为勐捧坝子的梯田灌溉,水电站还在发电。站在南腊河引水工程纪念碑前,望着大沟中流淌不息的河水,把我的思绪带回到了当年的水利兵团难忘的岁月。让我感到唯一遗憾的是,因为时间关系,没有去成边疆工作队时的尚勇的曼庄,去看看《难忘泼水节》和《通包情》中的女主人依娇,也没去看看寨边那丛高高的凤尾竹。不过这样也好,还是让依娇停留在记忆中,让那丛风尾竹镌刻在心底里吧,这样会更美好。
五月三日上午,我再次在景洪转了转,捧了一把故土。下午打的前往嘎晒机场。18点10分,飞机准点起飞。从飞机舷窗口向下望去,景洪市慢慢远去,还有那条流淌不息的澜沧江。
再见了第二故乡,再见了老三届的大哥大姐,再见了我曾经的老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