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春游
丁酉年春节,携堂客赴柬埔寨旅游,飞行两个半钟头,至高棉第二号城市暹粒。
在机场外面登乘旅游大巴。经行之处,除去少数繁华大街和干道,多为两车道的水泥路,此外还有许许多多黄土道路。房屋设施大多为平房或矮楼,难觅高楼大厦,据说当地设有限制,建筑均不得高出巴肯寺。
傍晚出门散步,街上大片摩托车穿梭往来,车灯耀目。此地汽车不多,摩托车乃居民主要出行工具。其中有一种摩托的士,名曰“tutu车”,给两轮铁皮车斗改装了座位,插铁杆搭起遮雨棚,前侧将铁扣加于摩托车后尾,即可驱车载客,比国内三轮摩托更加简易。
街道两旁商店稀少,商品种类大致齐全,标价多为美元,物价颇高,当然付款也能使高棉货币。导游提醒少用美元,以免找零收到伪钞。
高棉四季如夏,白天艳阳高照,行走在外汗如雨下。路边摊位、小车上贩卖水果、冰棍等解暑物,滋味纯正;有次买了甘蔗水,柴油机当场压榨而出,甘甜清爽,添加剂果汁焉能比之?然亦需注意,景区商贩宰客本领逊色于国内,比如一串香蕉,同行旅客花了两千柬币买下,我等去时却要四千柬币,遂将刚才那人请来,连说带比划,才用平价购得。
游景时候,总见儿童衣衫简陋、肤黑体瘦,凑上前来问游客行乞。导游提醒尽量莫给,恐招惹乞童群至、围而讨要,走脱不得。
有人云:“柬埔寨相当于中国上世纪八十年代水平。”此言大体不差。
这番游历景点,有小吴哥窟、巴戎寺、龙蟠水池、女王宫、神牛庙、吉祥如意庙等,旅游攻略均有介绍,不一一赘述,只择几样叙之。
巴戎寺
寺庙采取佛教理念,外围修砌一圈城墙,象征喜马拉雅山;城墙与庙殿之间留有环沟空地,象征海洋。庙殿建成三层砖石基台,下面两层是正方形,顶层是十字形,中心一座涂金圆形高塔,磊磊环堆,形如玉米,意指佛家须弥山;周围四十八座宝塔大小不一,众星捧月般簇拥中心宝塔,每座宝塔上皆刻四面佛,看过去石塔林立。
此间石阶年代太久、风雨侵蚀,多处已经不能过人,即使能过,那也颇为陡峭,每个台阶约高一尺,上去倒也罢了,下来时需要侧着身子、亦步亦趋。每层基台外侧造设回廊,廊壁上刻着浮雕,内容涉及古代高棉的宫廷战争、市井生活,有的石门门檐雕刻了七个佛像。第二层围廊上造设很多窄小石室,相互连接穿插,望眼过去门廊层层叠叠,宛如迷宫。
中心塔基周围开凿了一圈小石室,从基台上去有七个台阶,第六个和第七个之间有窄窄的平台,接下来是两进石门,门的间距不到二米;石室约三步宽、三步长,至少五六米高,抬头看去,越往上越狭小,顶部开了个口子,天光透射进来;室内摆放方形石台,其上供奉小石佛。吴哥遗址石室布局大都类此。
可惜游览时间太少,区区两个钟头,诸多细节无法详察,走马观花匆匆看了一遍,游兴未尽,不得不随旅团开拔,实为遗憾。
普伦塔寺
走过古木参天的林荫土道,再经过四步宽、百米长的石砌廊桥。及至寺庙遗迹,其主体尚存,多有损毁:一堵石墙崩坏,落下数以百计的青色大石条,又有几处石堆挡住遗迹门廊。
为探看究竟,我便爬上台阶,从旁边的石窗翻入,其内有天光照来,半明半暗,石柱石壁上生长了青苔,视之古朴苍凉;对面门廊前斜斜落着一根方形长石条,视线越过门廊,外面走道中两个西洋游人正拍照留念。
此处有种银色大树,初见之时,树根盘踞于石头城墙上,仿佛长蛇般。遗迹深处,又遇见几株,有的枝叶繁茂,也有光枝秃干。
其中一棵尤为粗壮,须三五人合抱,主干上半截分叉为二,干身又生出很多藤枝,彼此缠绕;千百根须爬在古石建筑上,将下方入口遮掩了大半,大有悠远沧桑之意。询问之下,才知是两棵树长在了一起。当时午后,太阳落下炽热的光辉,映得银色树皮金华隐隐。
我家堂客喜好拍照,由于事前疏忽,相机未配储存卡,使用不成,她遂夺了我的苹果手机,自取角度,记此景于照片。
寺内有间石室,比寻常石室大了一圈,四面墙壁从上到下布满圆孔,每个孔约两寸直径,其中一面墙中间还凿开松树形状的洞口。据说曾经这些圆孔都镶嵌了红宝石,阳光透过松树状口子照进来,宝石映耀,满室红光,教人叹为观止。惜乎红宝石全遭贼人洗劫,留下四壁百孔千疮,供后来人凭吊。
龙蟠水池
先要通过一条长长的木板栈道,其宽约两步,搭建于湖水之上。这片湖泊波澜不惊,远近漂着残枝、圆木,以及成片的浮萍、荷叶;树木、灌木长在湖中,根部淹没于水,树木生得歪歪扭扭,有棵老树显是为刀斧砍去,只在水上留下半截树桩。
湖面如镜,将这些物事连同青天白日一起倒映,清晰明澈,美如画卷。走在栈道上,阳光从水边映射出来,耀眼生花。湖水呈透明褐色,隐约见底,小鱼小虫徜徉其间。
栈道尽头是四个大小不一的水池,按“丁”字型分布,水池之间都以一条石廊相隔。池水表面飘着大片浮萍,其上布了一层尘埃,水下则浮沉有众多绿藻球。中央水池边长约七十米,池中立着一座石塔小庙,庙里供奉神佛。据说旱季时节,池内水枯,池底露出草坪,人能便能近前朝拜塔庙。
红色高棉
参观城中一处寺庙,庙中石塔里堆满死人骸骨。导游介绍,这些都是早年间红色高棉制造杀戮,其中就有把寺庙僧人加以铁镣、一个连一个地铐起来,不喂水食,活活饿死。旅团众人随即聊起红色高棉种种恶行,并与国内旧时的某种政治气象对比评论。至此,寻常人士大抵都会感叹一句:“希望悲剧不要再发生。”
红色高棉恰如佛教地狱中的恶鬼,罪孽深重,天地不容。只是这些地狱众生如何脱鬼门关而出,本人略有一番浅见。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柬埔寨政府驱逐西哈努克国王,建立军事专制统治,权贵集团利用政治经济特权,不断吸食社会中下阶层的利益;社会中产阶层如普通公职人员、中小商户、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尚能依附上层获取其漏下来的利益,活得颇有滋味;底层民众处于完全的被盘剥状态,一贫如洗,自身未接受教育,也没有能力让后代接受教育,即便劳作一生,连温饱也难以保障,遑论通过努力实现阶层跃升。
大约当时柬埔寨权贵阶层的想法,柬埔寨历史上长期作为封建国家,宗教信仰渗透到百姓骨髓中,教化之深,可令其安分守己、不敢有非分之想;何况他们手中掌控着国家机器,背后还有美国撑腰,因此不必担心阶层固化和贫富代际传递会带来什么后果,作威作福肆无忌惮,却不知世道人心早已变化。
柬埔寨底层民众打破不了阶层壁垒,面对权贵压榨、欺凌,甚至社会中产歧视、侮辱都毫无还手之力,愤怒和仇恨遂在压抑中慢慢累积,犹如火药桶般蓄势待发。恰在此时,波尔布特给这只桶火药添了一把了名为“革命”的柴火,瞬间将看似坚不可摧的权贵集团炸得鸡零狗碎,捎带中产阶层也一起掀翻在地。
这股仇恨烈火没有理性抑制,很快席卷整个柬埔寨,于三年零八个月之内,造成三百万人非正常死亡,成为二十世纪最大的人为灾难之一。
返程时候,坐在机窗边眺视高棉,天朗气清,长空千里俱澄澈。待得客机飞回四川,霎时雾霾笼罩,遮盖望眼,令人不胜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