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散文随笔

历史总想闪烁光芒

2017-06-15 本文已影响340人  决决流冰

  “历史是什么?”

  “从来没想过。”

  “历史有时也好玩,没想过不妨想想。”

  “到哪里想呢?”

  “想历史最好的地方就是博物馆。”

  仿佛是绕口令,其实不是。当我走进麻邑博物馆的时候,真的是这样一问一答的。

  一

  在麻邑博物馆,走进大厅就见一幅大型壁画:《麻秋筑城图》。介绍说这是初稿,将来要做成浮雕。在旌旗招展中,城郭已经有了雏形:城楼如灯如炬矗立在城池。城墙蜿蜒若丝带,层云起伏。甲虫般的农夫,或肩挑手提,或高举木锤,或掀撬铲土,还有显然是刚刚征集来的,背负行李,一脸烟尘色鱼贯而来。那些兵士,站在不同的地方,满脸威严监督干活的民工。在城门垛子边,有一威武将军怒目圆睁,那人不用说就是传说的大将麻秋。麻秋身后的城楼之上,有一年轻女子正用衣袖擦拭眼泪,那女子一定是麻姑……整幅黑白画给我的感觉是风尘暝迷中隐含着戾气,令人俯仰不畅。

  麻秋是后赵皇帝石虎手下的大将。后赵灭了东晋西阳国后,大将麻秋就在西阳国的举水边筑城,本意是让大军有个落脚地,好对付江南东晋兵士反扑。史书说这一年是东晋咸康五年,公元339年。为了完成筑城重任,只好昼夜赶工期,民工从早晨开工后到鸡鸣才能歇息,不少民工累到在工地。麻姑实在看不下去,就偷偷学着鸡叫,后来被麻秋发现,逃离到五脑山修身而成仙……故事顺理成章,人们恨透了麻秋的残忍,对麻姑欲救民于水火的义举感恩载德。所以,千百年来人们只记得麻姑而绝少提麻秋,但麻城由麻秋筑城而名这是不争的事实。(顺便说一句,那些年,小学课文有《半夜鸡叫》,我怀疑书中的周扒皮也是听了麻姑的故事而受到启发。)麻城之名,除了在南北朝纷争时屡屡更名外,到了隋开皇十八年(公元598年)后,虽归辖地不同,但县域名一直没变,即使县城从阎河古城畈搬到今天这个地方。

  麻秋筑的城早毁于战火,现在麻邑除了有一个叫古城畈的地名外,麻秋城连一寸残垣断壁也没有。莎草荒丘沉埋了历史烟尘。民间只记得有个叫麻姑的美妙仙子,为了一些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民工,甘心忍受着乃父鞭笞,并将乃父订进历史的耻辱柱,让麻邑千秋万代唾沫纷飞。他淹没在诅咒声中,永世难以翻身。人们从来没有记住他圈地建城对麻邑发展的贡献,只知道横征暴敛中有一号这样的人物对先民的伤害。历朝历代的县志都是这样记载,民间也是这样传言,小说家也是这样生发故事。但平心而论,他是不是也有功勋?要不麻邑之名为什么一直岿然不动?

  可以肯定的有两点:麻秋筑城对后来麻邑的发展有促进作用;麻姑得道成仙是子虚乌有的事,但奇怪就在于,后世一千多年来,人们只记得和纪念麻姑,对麻秋嗤之以鼻。

  事情的真相已经没有办法弄清楚了。一则民间传说就将真实的历史掩埋。人们相信那些虚幻的故事,只因为故事充满良善和美好。

  所以,宁愿歪曲。

  二

  孙武被后世号称“兵圣”。但孙武并没有指挥过多少战役。现存的史料记载:柏举之战是他唯一参与过的战役,还不是第一指挥官,而仅此一战,就奠定了他军事家的历史地位。可见,柏举之战在军事史上的地位。柏举之战是中国古代著名的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吴人三万兵士打得楚军二十万人仓皇逃窜,这场战役的核心战场就在麻城柏子山和举水一带,因以“柏举”冠之。对于麻邑历史,那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左传》说:“楚自昭王即位,无岁不有吴师”。春秋后期,吴国逐渐强大起来,强大就想争霸。譬如一个人饭没吃饱的时候只想吃饱饭,等到饱了,就会想些别的事。吴国争霸必须跨过楚国这道门坎,因为楚国是毗邻的南方最大的诸侯国。楚国自楚平王后,由于当权的君臣心术不正,朝政很快衰落下来,到昭王时,不仅内政腐败,还老是欺负周边小国,这些小国就不再紧密团结在楚国的周围,动了小心事。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论实力还很强大。吴王就采用伍子胥轮番骚扰的策略,让楚军将士疲于奔命,斗志沮丧。机会终于等来了!公元前507年,楚国北边的18个诸侯小国共谋伐楚,楚国失掉了北边的屏障,吴王夫差就倾全国兵力秘密绕过大别山脉,在柏举与楚军拉开架势,在对峙中,夫差的胞弟夫概一日带精兵突袭楚营,搞得楚军阵脚大乱,夫差乘机投入主力,楚军很快土崩瓦解,吴国兵士随后直击郢都,楚昭王溃逃,后幸得楚国忠臣申包胥搬来秦兵,要不楚国就可能灭国。

  柏举之战是楚国自庄王以后,百年之间经历的最惨烈的一次失败,吴人烧杀掠抢,血流成河,伍子胥为报家仇,也是疯了,硬是将楚平王的尸体挖了出来,鞭尸三百,出一口恶气。伍子胥报父兄家人之仇并没有错,但因之报仇,害得楚国无数的儿郎为国捐躯,人民流离失所,现在麻城柏子塔一带,泥土腥红,寸草不生,不知与楚国兵士的鲜血有没有关系?吴楚柏举之战,吴国兵力并没有什么优势(3万对20万),在两军对峙中抓住任何一个机会,楚国都可能翻盘。当夫概孤军突袭时,只要楚国兵士稍微勇敢一点,结果可能不一样,历史说不定会重写,泱泱楚国为什么最终就是一败涂地?原来,吴国胜在一口气,夫差憋着气想振兴国家,伍子胥憋着气想为家人报仇,孙武憋着气想展示自己才华,就连夫差的弟弟夫概也憋着一口气,建功立业好上位。楚国也是败在气上,国君没有锐气,权臣没有尚气,将士没有勇气,整个社会没有正气,导致稍遇磕绊,斗志之气泄不可收,要想不失败才奇怪。

  用今天的眼光看,柏举之战有好多可能性,但,很多事看似偶然,其实有必然的道理。

  三

  我十分喜欢苏东坡,那是千年难遇之才,屈原之后,除了他外,我想不出谁还能与之媲美。

  在麻治西南七十里,有小镇歧亭,镇北是湖北名村杏花村。县志说与杜牧有关。但麻邑第一版县志是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的,与晚唐的杜牧(803年-约852年)相距八百多年,在这八百多年的历史时空中,似乎没有文献提到杏花村与杜牧的关系,特别是在苏东坡与陈季常的诗词唱和中,没有一句提到杜牧的事。所以,从内心来说我从来就不相信歧亭杏花村与杜牧《清明》有关联。我的观点是:杜牧诗中的杏花村就是祖国大地一个很普通的开有冷饭店的村落,与我的老家楼陵滩毫无二致。杏花村与杜牧没有关联丝毫不影响它的伟大,相反,剔除《清明》的桎梏,它的翅膀更加优雅,因为在北宋年代,那里曾有个隐居的外乡人,整日带一顶方方正正的帽子从茅庐中出出进进,老百姓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喊他“方山子”(方正高耸的帽子),后来幸遇苏东坡,才知道那个潦倒的读书人不仅曾经富有,还是个官二代。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有人情味,在苏东坡的人生最低谷才出现,不落井下石,不看笑话,还笑眯眯。苏东坡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答李端叔书一首》》)亲朋好友避之犹恐不及,写信也不回,明哲保身,怕牵连影响前程。这当然也好理解,四十多年前的左倾时代,多少知己良朋,甚至至亲伴侣为了划清界限劳燕分飞?可就是有那么一些人不在乎,或者叫充满血性,其实也不是充满血性,而是他觉得本分而已。

  当苏东坡在杏花村的静庐中喝得酩酊大醉的时候,那一刻他彻底放松了,因为他无须设防。

  于成龙对弹丸小镇歧亭的概括是“亭以歧名,村因杏着”。于成龙口中的“杏”不仅指娇妍杏花,还有陈季常、苏东坡这些人身上蕴含的杏花傲然豁达自由散漫的处世精神,所以,他把在杏花村建的祠叫“宋贤祠”。

  有人统计,全国有十九个杏花村,至少十个地方的文化学者信誓旦旦说那是《清明》的诞生地。对于麻城杏花村,我们完全不要去想它与杜牧的关联了,单是苏东坡留下的十多篇关于陈季常与杏花村诗文的文化能量,足够让杏花村睥睨天下。

  没有这些文化瑰宝,现今的杏花村与我的老家楼陵滩何异?

  四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在现今的滕王阁,再也无法感受这美景了。但,一直想去。

  到滕王阁,除了可以怀想唐朝那个叫王勃的神童外,还可以去想一个家乡人——阎伯屿。这位唐朝的省部级官员,想不到一次本来一切安排妥帖的娱乐活动,一个插曲绽放成一场文学盛宴,让自己幻化为盛宴的佐料,也让麻邑历史的天空放出羞羞答答的光芒。

  其实不应该羞羞答答!但我从前读专家注解《滕王阁序》的背景资料时,我的感觉就是标准的羞羞答答。作为麻邑后生,这种感觉糊弄了我好多年。事情据说发生在公元675年的重阳节,潦水尽,寒潭清,烟光凝,暮山紫,在雄峙于赣江边的一座楼阁上,南昌都督府最高长官阎伯屿为庆祝滕王阁重修落成,搞了一个Party。当是时高朋满座,胜友如云。酒过三巡,都督大人说修阁盛事要讨一篇记,大家心知肚明,阎都督早就叫自己的女婿准备好了一篇经自己精心修改的序文,就一个个委婉推脱,只有十八岁的过路客王勃不知情,或是装作不知情,当阎伯屿与他客套时,哪知他毫不客套,接过笔墨,拱手即书,还说盛情难却,斗胆试笔。阎伯屿不想遇到一个愣头青,又碍于身份,不便当众收回成命,只好冷眼走出宴所,暗嘱手下将愣头青写的句子随时抄来,好看他的笑话。当手下报告开头两句是“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时,阎伯屿冷哼一声,“老生常谈,没有新意”;再接着来了“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都督开始凝神了,慢慢沉吟还真是出语不凡,等到报告“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再也在外面站不下去了,情不自禁,拍案叫绝而入,大声高呼“奇才,奇才!”连都督的身段也不顾了,一场文学盛宴就这样到了高潮。千年以后,王勃的《滕王阁序》依然脍炙人口,字字珠玑,无数佳词丽句闪烁着光芒。

  一顿普通的赣州菜席变成了饕餮的文学盛宴,都督阎伯屿成为《滕王阁序》的副产品从历史星河中幸运留存,并且在他的出生地麻邑,后来衍生一个以他姓氏命名的小镇——阎河镇,即便大唐的颜色褪了,那个小镇的名字依然没变色。没有《滕王阁序》的这段故事,阎伯屿的名字肯定不会这样响亮。后世麻邑还有官至国家级的领导人,不要说与一个镇子,就连与一个巷子也没有关联,这足够证明。

  从历史留存的阎伯屿,人们说他私心重,以看笑话的姿态审视他,把他当成大唐文学盛宴佳话的一个污点证人,一千多年来,无数人用讥讽的眼光奚落,仿佛他真的做了亏心事的。

  但我现在不再羞羞答答!以他当年一方诸侯的高贵身份,如果稍有私心,王勃的一篇雄文只有沤在腹中,哪里有他登台的机会?要真是这样,滕王阁就毫无诗意。阎伯屿有这等胸怀真是了不得!官员暗藏私心并不怕,就怕在私利面前,一切公道正义,一泄无遗。听说,他的坟茔还在阎河某个寂静的荒丘,在任人唯亲,惟“财”是举的逆流中,真值得官爷去膜拜。

  麻邑博物馆中《追寻历史、探索文化》的一组组陈列,还有好多故事值得钩沉。从更广泛的觉度思考,历史从来就半真半假,那些泛黄的文字,无时不在眨巴眨巴着疑问。

  在我看来,墨写的历史与血写的历史总有所区别。因为,创造历史需要人民,书写,那就不一定了。

  (作于2017年6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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