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湾那人那黑狗
十来岁时,我好喜欢到福拜湾去玩。
福拜湾离我家足有八九里。那湾里有茂密的松林,松林里有嫩生生的蘑菇,还有繁密如星星的野花。那湾里有清清的溪流,溪流里有活泼泼的游鱼。每到星期日,我就沿着乡间小道,一溜小跑来到那湾里看野花、采蘑菇、抓游鱼。不到小半天,就可以得到一篮子蘑菇和七八条鲫鱼。足够我饱饱的打一顿牙祭。
上了初中,我更是到福拜湾去得多了,因为我认识了那湾里居住的两个姓王的同学,一个叫胡来,一个叫胡去,是嫡亲的堂表兄弟。我们在学校里志趣相投,很快成为亲密的朋友。在一个月朗星亮的夜晚,下了晚课,我们三人携手来到校园的那棵桂花树下赏月,聊古今人物,谈人生理想。我们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目标,就是毕业后都从事文艺工作,教书或当作家或做编辑均可。那晚我们谈得很是投缘,于是就学着《三国演义》里的刘关张,也来个“桃园结义”。我们在桂花树下,插树枝为香,跪下对天盟誓:今后要同心协力,同甘共苦,共同创造美好前程,决不相忘。还互相对拜叩首。我年龄最小,为弟弟,福来为大哥,我为有这样的哥哥而高兴,于是一有空,就去那湾里找两个哥哥借阅书籍。胡来家有大片的桃树,胡去家有成片的梨林,我只要是在季节上去,总有吃不完的桃子和梨。我家虽然最穷,但是我的母亲很贤惠,凡是杀了年猪,总要给胡家两兄弟割一块五六斤的圆尾肉。胡来家养有一条大黑狗,毛色光滑如缎子,在阳光下闪亮。那狗对我也很是亲热,每次看到我来,都要摇着尾巴跑出来迎接,还把舌头在我手背上舔,舔得痒梭梭的。
就因为那山花蘑菇,那同学朋友,那可爱黑狗,我总是喜欢到那湾里去玩耍。一直到我后来去当兵,还多次给胡家哥哥写信问候。他两联合起来仅回了我一封信,可是那深厚的感情总是烙印在心底。我退伍回家的第二天,就到福拜湾去看望胡家哥哥,可是没有见到人影,湾里说他俩都考上工农兵学院,去武汉读大学了。后来我也当上教师,在外地学校成年累月的带毕业班,在也没有机会去福拜湾了。托人打听胡家哥哥的消息,有的说当了局长,有的说在当村长,反正没有确切消息,也不见胡家哥哥来信。一转眼一晃20多年过去,多少次,我在月夜里感叹:我那结义的哥们,你在何方?
2006年秋,我因病无法再坚持上课,请假回到乡下老家。于是我又决定再到福拜湾里去游玩散心,探一回胡家哥哥的消息。
过去的乡间小路,早已经变成宽宽的公路。本来可以坐车,但是我为了找回过去的感觉,还是用步行前往。湾里依旧是茂密的松林,野花星星点点。溪水清清流淌,除了游鱼,偶尔还有螃蟹爬动。我向一个老人打探胡家哥哥的情况,那老人似乎知道我的名字。就轻轻的对着我的耳朵说:“你还不知道么,那个胡来从90年起就在城里当官,先当局长,2003年后来升到副县长。可惜变质为腐败份子,贪污受贿三千多万元,在城郊有三栋别墅,养有三个二奶,还不知足,那次去嫖娼,突发心脏病暴死了。听完老人的话,我内心感到惋惜,我的朋友啊,你为何不履行当初的诺言,不去从事文艺工作,偏去迷恋官场,追求利禄呢;我的哥哥啊,你为何又不廉政为官,弄得醉生梦死,身败名裂呢?我的哥哥呀!哥哥呀,你一当官就忘记了小弟,可小弟如今还为你叹息掉泪呢!我的哥哥呀。
老人陪着我,一边说话,一边继续向前走。湾里的空气真好,我深深的呼吸着。前边突然传来几声狗叫,接着便有三条黑狗窜着向我扑来。老人举起手来,在头上向为头那条黑狮子狗敬了一个礼,那狗们便排成一队,规规矩矩的站着,昂着脑袋望着,像是欢迎我们的仪仗队。片刻,那些狗在黑狮子狗的率领下,又向湾间那幢高楼跑去。
老人介绍说:这些黑狗是村长的看家狗,对人可凶了。去年有一天,一连咬伤五个人。“村长是谁?”我问。“村长就是胡来的弟弟胡去呀!”老人说,“这胡去一点不弱示他哥哥胡来,靠着他哥哥死前编织的关系网,在村里为王称霸,只要你有一点不如他意,他就下死手整你。那次他整50岁寿酒,李老么没有去给他送份人情,结果应是把李老么弄去给他修院墙搬石头,下了整整三天苦力。”老人说着分路走了。
胡来是村长,我高兴的加快脚步,向那高楼走去。绿树从中高耸着三层新式洋楼,全部贴着瓷砖,光滑漂亮。院子地坝也全部硬化,停着四五部摩托和两辆长安车。三条黑狗守在铁大门前,全是阴沉沉的脸。黑色的毛衣在阳光下发射光亮,显得狗模狗样。为头那条目光狡诈,直瞪瞪的看着我。
我大声的喊了几声“胡哥”,没有人答应。再喊,二楼窗户里探出一个肥胖的圆脑袋,撇了下面一眼,立即又缩了回去。我待再喊,却见那三条黑狗在为头那条的带领下,嚎叫着,裂着牙齿,汹汹的向我扑来。我连忙倒退几步,学着先前老人的姿势,向狗们举手敬礼。谁知这时的狗全然不理睬这套,依旧汹汹的向我扑来,那条略小点的黑狗竟然咬住了我的裤脚。我吓得连忙退到地坝坎下,口里依旧喊着:“胡哥哥,是我,你的结拜小弟”,“胡村长,是我,你的初中同学”
人没有答应,狗在疯狂的咬。我不敢向前,痴呆的立在路边。
突然有人在后边拍了我一把。回头一看是先前那个老人。老人说:“进村长家很难,首先得要过狗关。怎么过,我教你个办法。”老人从路边的垃圾推里扒出个大大的塑料袋,在沟边水里洗了洗,塑料袋成了新的一样,老人随手检起几块石块塞进塑料袋里,对我说:“你高高提着,让狗们都看见,保证你能顺利进入胡家大门。”
我急于会见久别的结拜哥哥,就依照老人的话,高提着装着石块的塑料袋,再次来到地坝中间,果然那几条狗没有再扑来,还摇头摆尾的显示出亲热的样子。
我心中突然明白,凡是来村长家的人,必须带礼物,不然是要被狗拦住的。我提的是垃圾袋加石块,是决然不能进如此门的。想到这里,我立即放下拜见结义哥哥的想法,把垃圾袋一扔,转身退回原路。
返家路上,我目睹那湾,回味着那狗,那人,心里总觉得别扭扭的。清山呀,为何要把“福拜”变成“腐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