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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张华清为“五水共治”这个任务忙的不可开交,他是个村官,是个奋斗在第一线的干部,所以什么事情都要亲力亲为。农村事情多,特别是涉及到村民利益的,哪怕是芝麻绿豆大的事情,解决起来也颇费周折。总之,换张华清的话说,他做的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这次任务艰巨,已经让张华清好几天睡不好觉了。他管辖的村叫上桥村,村中刚好有条大河流过,因此这“五水共治”的任务,自然也摊到了上桥村村书记张华清身上。
话说这个上桥村在民国时期就是有名的战区,因此民风彪悍。虽然现在已经是文明法制社会,但是相对村里的老人而言,还是保留了部分陋习,其中老顺就是典型的一个。
这个老顺六十来岁,属于上桥村的第二代人。他性格孤僻,脾气暴躁,在附近几个村都是出了名的,而且这个老顺在年轻时,头部受过创伤,时常神志恍惚,就因为这些原因,谁都不敢惹他。
老顺有个老伴,自从十年前摔了一跤后,就一直瘫在床上,自此没有下过地。老顺膝下无儿无女,就与老伴相依为命,老顺脾气不好,但对老伴始终是不离不弃。
当张华清接到市里下发的文件后,当场就傻了眼,文件上明确要求各个乡村,必须要对大河两岸进行彻底整治,特别是违章建筑必须依法在规定时间内拆除。这让张华清十分为难的事,就是老顺的小屋子就在临河之处,几乎是挨着河界而砌的。恰恰这座小屋根本没有任何合法的手续,自然而然就在拆除名单内。
为这事,张华清已经不止一次上门找老顺做思想工作了。刚开始张华清还抱有几分希望,他认为他跟老顺同处一个生产队,平时,他也会帮衬他,况且这是政府的统一行动,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所以张华清期待,兴许会说服老顺服从安排。谁料,当张华清表明来意后,就被老顺轰了出来。但上面交代下来的工作还得完成,所以他固然有十万个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腆着脸去找老顺协商,为此,他还提出了以屋换屋等优厚条件,但也得不到老顺的好脸色。最后,不管张华清如何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始终遭到老顺的责骂。
这天,张华清又亲自登门,等他见到老顺,马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老顺,还尊称他一声顺叔。
老顺也不客气,接过烟就叼在了嘴里,也不搭理张华清,一张布满沟壑的黝黑的脸上出奇地冷。张华清立刻上前给老顺点上火,说:“顺叔,这是我从城里买的烟,你抽着味道怎么样?”
老顺重重吸了一口,砸吧着嘴,瞅瞅烟屁股上的字说:“马马虎虎。”
张华清见老顺没有要赶他的意思,马上笑着脸把整包烟塞到老顺的手上,说:“您留着抽,我那里还有。”
老顺眼睛一斜,枯槁嶙峋的左手紧紧攥着香烟,又吧嗒口烟后,突然说:“这房子我是不会拆的。”
冷不丁听到老顺的话,张华清怔了怔,随即赶紧转移话题说:“我今天过来不是为了拆房子的事,这件事咋们叔侄俩就先不提了。”
张华清的话又让老顺愣了一下,他头一扬,满脸狐疑地说:“大侄啊,我也知道你的难处,只要不提房子的问题,其他事只要我老顺能办的绝对不含糊。”
张华清听了这句话,心里瞬间流过一阵暖流,同时也缓和了俩人连日来紧张的关系,他关心地说:“我听说婶子的身体最近不太好,今儿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老顺听完这话,刚才温和的表情立刻蒙上一脸愁云,他转过身瞅瞅躺在床上的老伴,什么话也没说,又狠狠地啜了几口烟。
张华清一看这情景,摸不清老顺心里想的,内心足渐忐忑起来,他感觉气氛又变得僵化了。果然,老顺用力抽了最后几口烟,把烟屁股往地上一扔,狠狠踩了一脚,冷冷地说:“她没事!你先回吧。”张华清早已领教过老顺的脾气,见他下了逐客令,也就识趣的离开。他原本计划打一张感情牌,结果又落了空。
离上级规定的攻坚时间越来越近了,张华清始终想不出高招来说服老顺拆房,况且老顺的状况大家都清楚,谁也不敢来硬的,所以事情就这样僵持在那。
有天晚上,暴雨倾覆,张华清正在巡夜,当走到老顺家附近,突然传来几阵呼喊声。张华清赶忙跑到老顺家,推门一看,原来是老顺正晃着昏迷不醒的老伴在哭喊,十分无助。张华清急忙上前问了原因,就背起她冒着大雨往医院赶……
老顺的老伴由于突发脑溢血,几天之后还是离开了人世。由于老顺无子嗣,所以他老伴的身后事几乎是由张华清牵头,和一些村干部一起帮忙料理完的。
就在头七过后的第二天一早,老顺一个人把那间小屋给推到了,他捧着老伴的遗照,跪在废墟前痛哭道:“老婆子,我们的婚房已经被我拆了,对不住啊……大侄子人挺好的,我们也要支持他的工作。你是个明事理的人,你肯定会支持我的做法!你走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