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塘救人

　　一九八二年四月一日这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出门了。

　　母亲说，今天没有酒，没有盐，一定得在早上从秀水镇上买回来。

　　木匠还在家中做艺，我今年要结婚了，木匠给我做家具。这是一件令人高兴令人愁的事情，我都快二十八岁了，再不结婚有点说不过去，精神层面说不过去，生理层面也说不过去。一路上我老是想着这件事情，一个月四十二元钱的工资，拆了东墙补西墙，如何才能一个掰作两个花呢？

　　我赶到秀水商店时，还没有开门，便读起随手带的《千家诗》来。

　　风雨交加，去的路上，风不是太大，雨也不是太大，等到我买齐了东西回家时，风也大起来了，雨也大起来了，而且是北风，冷嗖嗖的。

　　回程中走到阿公塘塘堤上，看见对岸迎面走来四个女学生，走在最前面的那个脚一滑哎哟一声就掉到了池塘里。当时，我以为那个女生会抓住岸边的草爬上来的，或者，她的同学会拉她起来的（刚掉进水里时，还离岸不远），因而我也就走的不快。谁知落水的女生没抓住岸边的草，岸上的女生也没伸出援手，她们只停在那里团团转，不晓得如何才好。

　　一眨眼工夫，那落水的女生就飘浮到了池塘中，我这时还在塘堤上走着，看到这情况，才慌着跑了几步来到出事点，取下手表一纵身跳入水里。

　　昨天下了一天雨，刮了一天风，今早还是风雨肆虐，女学生撑着伞走在泥泞滑溜的道路上才刮下池塘的，她落水的地方是一条高墈，路面离水面还有一两来高，怪不得岸上的人没伸出援手的。

　　女生穿着棉袄，她还在池塘中水面上挣扎着，我抢水靠近她，将她推到岸边。人是救回来了，可是她的伞沉到水里去了。女学生在岸边上对我说，还有我的伞。我又三次潜到水底去捞伞，也没有捞着。我是有心给她捞的，在水下用脚来回扫了六遍，就是没有碰到她的伞，今天是我值日，怕耽误时间，就回到岸边了。

　　我将女学生抱上岸，女学生嘴里哆嗦着吩咐同学，要帮她蒸饭，说是今天考试，回家换了衣服，还是要去学校的。

　　其实，这几个女学生都是我们老屋里人，在回家的路上，我才知道这个女生的名字。回家后我洗了个澡，昨天就感冒了，早上在水里一泡，感冒更严重了，我又穿起了那件丑大衣。

　　过了两天，我在阿公塘救人的事就传开了，女生家长提了一瓶竹叶青酒，拿了六个鸡蛋来谢我。见了我，女生母亲笑眯眯地说，谢谢你啊，老墨，要不是遇见了你，我家姑娘怕是没人了，我也就空养她了。

　　我说，这没什么啊，也就是顺带的事，恰好我经过那里。

　　我的话是告诉她，她女儿命该不绝。

　　到了学校，校长拿着一个本子一支笔走进我的办公室，他说，听说你学雷锋做了一件好事，在阿公塘救了一名落水的女生。你怎么不说啊，怎么要瞒啊，这是你的光荣，更是我们学校的光荣，是我们学校培养了你，应该大力宣传的。你快说说，你救人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想到了毛主席的教导，你是不是想到了董存瑞、黄继光这些不怕死的英雄，你是不是想到你把落水学生救起来了，而你自己光荣牺牲了。

　　校长摊开本子拧开笔筒，准备在本子上写什么，他眼睛定定地望着我。他的话把我听懵了，我也定定地望着他。

　　校长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完了又说，你快快说啊，我要把你的事迹报到县上去，要让你火起来，让我们学校红起来。

　　我说，什么也没想啊，我会水，看见人家落水了，就跳下去救她了。

　　校长说，就这么简单？

　　我说，对，就是这样的。

　　校长说，你那时没想到毛主席教导呀，你那么爱读毛主席书，你应该会想到毛主席教导的，你若是没想到，岂不是瞅牛屁眼了。

　　我说，校长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是梁效的语气呢？

　　校长说，好，就算你没想到毛主席教导，你总应该想到了董存瑞舍身炸碉堡、黄继光奋不顾身堵敌人机枪眼的英雄壮举了吧，你那时候是不是也想做个舍身救人的英雄，你想做无名英雄做不成啊，我们还是发现了你，你快说说，是不是？

　　我说，校长呀，我早就是成人了，董存瑞黄继光是用来教育孩子们的，再说，你少咒我啊，我还没结婚呢。

　　校长合上本子拧上笔筒，他没写一个字，无限可惜地说，本来是个无懈可击的好典型的，只可惜你不配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