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
看着桌子上的日历,发现今年的元宵节竟是在星期六!刹那间,一个念头冲破了岁月的重重叠压直抵大脑,反复闪击:回去!回去!回去!归乡的情愫已经攀爬至我全身。像跳蚤般刺激我的细胞,疼痛而又酸楚,一种声音呼唤:回来吧!我循着这个声音寻觅,发现父亲站在村口张望。在故乡,元宵节乃比春节更为重要的节日!多年来,回家乡过元宵节,是老张最深切的期望。平日,总是事情太多,每次的期望幻化成失望。今年,在无意中发现了这梦寐以求的机会!我内心开始兴奋激动起来,一种久郁的情感顿时散播开来。
回乡探亲的方案在脑子里已成雏形:周五下班,先乘高铁,后换汽车,回到老家。周六一天祭扫祖墓、走走亲戚,周日一早返回。精密的计划,无需履行繁杂的请假手续,又不影响工作的正常展开,实属难得!打开电脑,查看老家的天气,阳光普照!登录12306,还好,高铁票充裕。选定好合适的往返票,准备下单的时候,我停顿了下来,觉得应该先和老哥说一声。手机一接通,老哥还没说话,阵阵吵杂声便透过手机冲过来。
老哥说:“家有人来拜年,拼酒正酣呢!”他几乎是吼着在那头说话。
“哥,今年我想回去过元宵节,正准备买票呢!”我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提高嗓门,激情地对哥哥说。
在听清我的意思后,老哥在电话里突然沉默了。过了几秒钟,他压低声音说:“你再考虑考虑,我正在接待客人,晚上再联系吧!”没有等我问为什么,那边挂了电话!
我顿时像被一盆凉水浇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上。哥哥不想让我回去吗?听说我回去,怎么一副不欢迎的样子?那是我的家,不能回去了吗?......我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不觉间,刚才的兴奋和激情荡然无存,心境悲凉。
退出订票的网站,关闭电脑,仿如在掐灭归乡的思绪和梦!
晚上九点多,侄女打来了电话。
她说:二爹,今天家里来了了十几人,喝多了。我爸说不让你回来,你今天心里肯定不痛快,他自己在沙发上反复重复着,惦记你呢,说着说着就在沙发上睡了,被我老妈拖到床上去了。
“也没有不痛快!”我回答的声音却很低沉。
“嘿嘿!他是您老的亲哥么,还能不知道你的。我爸说你还是不回来比较合适。”
我内心一惊,是呀,哥是了解我的,内心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我紧接着问道:“为啥?我都快二十年没在老家过元宵节了!你奶奶时不时叫我回家到你爷坟前看看呢!”
“我爸说了,你这时节回来会得罪人的。”
“哦?得罪人?”我惊奇地问。
她说:“我爸说了,你有十多年没回家乡过春节,这时节回来,亲戚们又都在家,你必想去串门看看,可你假期不长,几十家亲戚,如何一一去看?挑选去看吧,又有人说你做了大局长,嫌弃或亲近谁了,被看的人说你匆匆忙忙、敷衍了事;没被看的人说你厚此薄彼、看人下菜。还有呢,二爹,你回来要带好多钱!”
我越听越是糊涂了,我回家探亲,祭拜父亲,竟然让侄女说出如此多的事务来。走访亲戚或是给某家一些孩子压岁钱,也算是常事,好事,竟会得罪亲戚吗?我好奇地问:“带很多钱吗?有花钱的事情吗?”
“二爹,你上次回来过春节还是2007年吧,这十年里亲戚家办了不少事情,你都没随礼,我爸帮你大致算了算,最低也有三十个礼等着你随呢!虽然你家有事,你不告诉这些亲戚,但我们这些亲戚家有什么事可告诉你了呀。你没告诉他们,他们就可以不送礼,他们告诉你了,你就得随礼。”
自己来到了城市,一些事情,总归不会再告知老家亲戚。但是,他们有喜事或是白事,是都电话通知我了,当时想,总会不久回家,再补上礼。竟然不知道,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中间的结婚喜事的礼还没有补上,家里又添孩童的礼又来了......
“这么多?我结婚、添孩子、买房、搬家等,也没有收到他们的礼,这双方不是免了吗?要是不免,那么我就回家时,带上钱,补吧!一份礼大概多少?”我很是想归家,想来补礼也是正理吧。
“我爸说了,一般的得500元,大一点的得1000元,但是你得翻倍才行!”
“啊?为什么?”我心里一惊。
“我爸说了,亲戚里就你的官最大,又在富得流油的地方工作,你送的礼档次肯定也要是最高的,亲戚们都是这样想的!二爹,你还是再考虑考虑,这个时节回来比较麻烦的!”
是呀,按三十份礼算,就是一份500元,也需要15000元,对于公务员的我,不算是小数了。即使我不在乎这些钱,假如若有不公,又会搞不好平衡,厚此薄彼,背后怨言相向。哥哥不让我回去,也是担心本来探亲是好事......我瘫坐在沙发上,心开始冰冷起来,顿然,全身冰凉,我回不去了吗?
“二爹,你千万别回来呀,再等一段,对了,今天老家有人给你电话吗?他们听说你要回来,都盘算了自己的事情,等着你来帮忙解决呢!......二爹,你在听我说吗?”
拿着电话,脑子里一篇空白,心仿佛失去了方向的树叶,摇晃,坠落。
?星期二,老家的电话果然如潮而至,一波未毕一波又来,内容主要是两条:一是邀请到家吃饭,二是顺便给予帮忙。大表哥说小儿子今年要中考了,要求我提前给县教育局长打个招呼,确保其小儿子能上县重点高中;二叔说大孙子今年高考,希望我给市里管招生的部门提前沟通一下,保证其大孙子今年能上重点大学;三表妹说看别人家低保挺好的,要求我给县社保局说一声,自己也享受一下低保待遇;四叔六十多岁了,因中风留下半侧肢体不便,竟也打电话来,要求我在单位附近给他找一份工作,而且已经计划好了,准备和我返程时一起过来上班。他们所有的要求,都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都不给我解释的机会,更不要说推托了。
一整天,我的光阴湮没在家乡的电话当中,快下班时,二表哥打来电话。
“喂,张大局长,听出来我是谁个?”
“这不是三舅家的大表哥么,听不出别人的声音还不能听出你的声音么!”
“不错不错,还能听出穷亲戚的声音!听说张大局长要衣锦还乡,我家老爷子,你三舅昨晚一夜都没睡着,今天一早就叫我来打电话,邀请你正月十五来我家吃午饭。
“哎呀,四姨家的大表姐一早打电话来让那天午饭到她家吃。”
“张大局长,舅亲还是表姐亲?你不会不知道吧?那边辞了,到我这边来,要不我叫你三舅给你打电话。我也知道你忙,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有个事先给你说说。我家那臭小子,就是你那个破表侄,今年从那个破学院毕业了,想到你那边去做公务员。”
“可以啊,这几天正在报名,你叫他先在网上报名,过段时间来考试,现在都是逢进必考的!”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你可别和我开玩笑了,还考什么试啊!你给人事局说说不就行了么!走走形式就走走形式吧,要不拿钱将这事办了!”
“没这么简单的事啊,老哥,这可不是走形式,你得让我那表侄好好准备!这可不是钱的事情!”
他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我看你变复杂了吧,不是钱的事,哪会是什么事?我看就是你的事了!怪不得人家都说你六亲不认了!你亲三舅还没死呢,你就不认我这门亲了么?看来得让你亲三舅亲自来求你张大局长了!”
我还没来得及接话,二表哥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晚上,我觉得少有的疲劳,便早早上床睡觉了。星期三早上醒来,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原来又梦回家乡了:一会在坝上放牛、一会在树下捅马蜂窝,一会逗东头刘四奶家的小黑鸭、一会追西头王二爷家的大黄狗,一会割麦子、一会打糍粑……这一片那一片、东一段西一段,尤如一个个故事的引线,我禁不住把它们一根根拎出来、一段段串起来。一上班,打开12306网页,发现选定的高铁车次还有余票,我真恨不得马上回去看看!听说村里新修了变电站、新建了柏油路、新开了小商店……
这时,微信里有信息发来,是老哥的。“我知道,你很想回家,祭拜父亲,咱兄弟再聚聚,喝上几杯。听我的,回来很是麻烦的,你一会和付老三联系下,就知道原因了,还是先不回来吧!”
我的梦只能是梦了吗?
电话里,付老三说正在火车上,马上到市里车站,回城市过元宵节。我很是纳闷,问道:“你不在老家过完元宵节,怎么早早回来了?”
“弟呀,我本打算在老家住上一月的,刚回家四天,天天有人找我救助,修路的找我摊大头,建校的找我拉赞助,就医的找我帮医疗费,失学的找我要学杂费,不给就不走,给少了还骂骂咧咧......我被逼疯了,听哥的话,别回去了......”
回不去了吗?......
(写于2017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