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烫面油饼
天从早晨一直阴到午后,终于落下了星星点点的雨。
多日的高温炼狱,难得今日如此凉快。这雨落下来时,我正坐在店门前的圆皮凳上悠然乘凉。
雨不大,像一根根细细的丝线,从高空坠下,落到灰色的水泥方砖路面上,瞬间凐叠成了一朵朵墨染的梅花。
恣意地看看天,看看地,心绪被雨丝黏着,拉得好长好长,仿佛这雨不是系着天地,不是从天空落到地面,而是从遥远的故乡走来落在了我心上,眼前映现的是母亲现在苍老的面容。如是,一股旧时的渗透灵魂的香气袭来氤氲在心间,如潮的思绪便回到了小时候,想起了小时候雨天,雨天的味道——妈妈烙的烫面油饼。
那种香喷喷的味道几十年来珍藏在心间无可替代。
岁月催人老。只是,如今的母亲,已是快八十岁的耄耋老人,头发雪白、身形佝偻、行动迟缓,生活能自己打理都有些举步维艰了,再也无力烙出小时候那种香喷喷的烫面油饼;再也找不到围着母亲屁股打转,眼巴巴盼望锅盖一揭香气四溢的氛围和大口吞噬烫面油饼的的那种乐趣了。
物质贫乏饥饿充斥的年代,能吃饱穿暖是最幸福的事。记不清是几岁时,最盼望天下雨。因为天一下雨,妈妈就不用去生产队出工,会在家给我们姊妹几个烙酥黄、金亮、香喷喷的烫面油饼。那是我小时候的最爱。
那时家境贫寒。素日除了黑面、玉米面馍馍,几乎没有什么零食。我们家连最简单的糖果都买不起,更别说其它零食,且那时候的零食也少得可怜。记忆中能买的起的家庭,也只有糖果了,一毛钱可以买七个。那是很奢侈和极为令人羡慕的事。哪像现在的孩子,五花八门的零食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丰富极了。
与我而言,那时在雨天,能吃到妈妈的烫面油饼就是一种最幸福的享受了。
感觉那时候的雨,一下就稀里哗啦,瓢泼似的,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轻柔柔温润可人。
“各位社员,天下雨,今天不出工了!”当生产队的高音喇叭响起浑厚的男中音,妈妈笑了,我也笑了。
因为这天,妈妈会放下家中所有的事,一上午专心呆在厨房,给我们一家七口人改善伙食。
烙烫面油饼烧的柴禾不能太硬实,要柔软,所有柴禾中麦草最佳。妈妈从墙后揽来一筐筐金黄色的麦草,放在靠灶火的墙一侧,像一座小山一样堆起。然后妈妈就洗洗手,在腰里裹上围裙,开始忙活。
生活在不富裕的年代,过日子需要精打细算、粗细搭配,完全用白面来做烫面油饼,太奢侈。那时候的白面很金贵,不能顿顿吃,只是隔三差五调剂吃。妈妈会在烫好的白面里掺上熟糜粒。首先,妈妈把糜子放在锅里,用开水煮熟之后,从烫水中用漏罩捞出空干在盆里待用。其次烫面。烫面是个技术活,太硬,口感不酥软,太软,黏在面板上团不起来。烫面时,妈妈烧开多半锅水,乘灶中的火温,水不会降温,在水锅里一边用擀杖搅拌,一边加面,直到面团看不见干面软硬适中,将其放在案板上待凉。等面团不烫手了,妈妈再把糜粒和面团两者揉合在一起使匀称为止。做油饼时,再揪成拳头大的团,揉匀、揉圆,擀成薄薄的碗口大小的面饼,只等放在用麦草烧热的铁锅里。这时,我会充当一会火夫的角色,早已将锅底烧热,迫不及待妈妈的油饼下过。妈妈放油饼时,要在烧烫的锅底上抹上一层清油,等油爆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再放。我家的锅底不大,一次最多放三个,同时火喉要掌握好。火太大,油饼会焦,火太小,油饼不酥,会发僵发硬。这油是纯纯的胡麻油,醇香浓厚,油饼放在锅底,随着锅里一声声嗞喇响,整个厨房里就香气袅绕,任何人都会馋涎欲滴。这时候,我和哥哥姐姐们都会围着锅台流口水,恨不得立马从锅里取出烫面油饼放在嘴里。
可是,油饼在锅里是要翻烙两边才能熟,并且在每次翻的时候,妈妈还要抹上一层油,更加剧了锅里冒出的的香气,考验着我们的耐性。其实也就十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却觉得时间是那么漫长。
终于等到油饼要出锅了,不等妈妈用铲子铲出锅,放在盘在里,我们姊妹几个不怕烫,就用手直接从锅里拿出,分了,连吹带吃,不一会儿就囫囵吞枣风卷残云,一点不剩,再接着等下一锅出炉。
麦草容易熄灭,得不停添火,妈妈总是一边翻油饼,一边架火,还要擀油饼,三者兼顾,做得游刃有余。
这样的日子,我们的肚皮总是撑得圆溜。
纯白面的烫面油饼更好吃。到后来,实行家庭联产责任制,包产到户,我们家条件一年比一年变得好了,妈妈在雨天会做纯烫面的油饼,还会做煎饼、蒸粉、炸油饼、麻花之类。吃烫面油饼不再是什么奢侈的事。
兴许是时代异味。如今生活条件好了,物质丰富了,幸福指数也提高了,能吃饱穿暖不再是最幸福的事了。身为母亲后,我也曾给女儿用炉火做过多次烫面油饼,不知道是现在的油质的问题还是离了柴禾的原因,我烙的烫面油饼总找不出妈妈的味道,对于我做的烫面油饼,现在的孩子也不爱吃,只是象征性地尝几口,她们更钟情于超市各种各样花花绿绿的食品。因此我也懈怠了,不再做了。
雨还在下。清清凉凉端坐门口,雨点点滴滴缠绕着心扉,印在母亲身上,和儿时的岁月交织在一起。只是,时过境迁,流年如梦,儿时的好多画面都已模糊,诸多细节不够详细,唯有妈妈做的烫面油饼的画面依然清晰地印在脑海,记载着那个时代,温暖着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