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镰刀
老宅的柴房年久失修,那年雨水大,禁不住几番浸泡,轰然倒塌。
收拾柴房时,我看到了那把锈蚀斑斑的弯月镰刀,童年的影像不自觉地开始在头脑里盘旋。
能光屁股下河的时候,麦收时节就要来了。我心里清楚,热浪里的孩子盼望的是什么。
把生了锈的镰刀请出柴房,爹光着膀子,坐在小板凳上,两腿微曲,似匠人一般。洒些水,手一用力,镰刀与磨石触吻,发出有韵律的节奏,不消片刻,锈水滴落,镰刀映着寒光,透出几分蛮性。娘不作声,用大拇指试一下刀锋,眼神却立马释放出熟悉的愠怒,她一把将爹拽起,三下五除二,只补了几下,刀锋便成利刃。难怪爹在娘那里总是矮三分,这就是资本。爹不服也得服。我将那把小号的弯月镰刀擎在手里,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似乎就能感受到空气的断裂。
天刚蒙蒙亮,迷迷糊糊听到窸窣的穿衣声,就知爹娘要下地了。佯装熟睡,却逃不过爹娘的唤醒声,见我不动声色,一个巴掌落在屁股上,我哼哼唧唧揉着惺忪的睡眼,却不忘从柴垛里抽出那把属于我的弯月镰刀。
这是一幅美到极致的夏景图,整个田野被铺成了耀眼的金黄,散落的人群分布其间,镰刀是这美景里最欢快最真实的表达,握在手里,也就握住了希望。
七垄麦子,靠边的一垄由我把持。十来岁,满脑子好奇,手持那把精致的弯月镰刀,我像个圣斗士,手起刀落,一棵棵麦子成了镰下“厉鬼”。不一会,爹娘已被我甩在了身后。娘瞅着我,窃笑不语。谁料,好景不长,疲劳感来袭,腰身变沉,胳膊酸软无力,我站在那里,早已没了先前的兴奋,龇牙咧嘴,一脸苦相,镰刀也像添了千钧之力。娘说,干活要均匀用力,不怕慢,就怕站。我似懂非懂。当太阳一树高的时候,爹娘已割到尽头,而我手里的镰刀早已卧躺在了地上。看来,娘的话确有道理。
房后不远处的那眼泉一直是我心中的向往,片片湿地,波光粼粼,水草丰美。从房顶望去,煞是诱人。可娘说啥也不让我靠近半步,生怕有什么不测。
趁娘去外村赶集的空当,我抄起弯月镰刀,佯装打草,径直扑向湿地。鱼虾成群,蛙声阵阵,我兴奋得手舞足蹈,或弯腰逮鱼,或用泥团抛射青蛙,玩得不亦乐乎。当我猛然间发现离岸边不远处那个翠绿的青蛙时,便不顾一切挥舞镰刀朝它锛去。许是用力过猛,我的身子一下子失去了平衡,镰刀不偏不倚,正好锛在了左脚面,剧痛来袭,我的眼泪如泉水般喷涌而出。连忙用手使劲按住流血的伤口,我单腿蹦着艰难地往家里挪移。触碰到娘惊恐的眼神,我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娘并没有埋怨,赶忙背起我奔向村里的卫生所。从此,镰刀成了我的梦魇,直到我13岁走出村子,就再也没有触碰过镰刀。
机械化的普及,让镰刀已然成了记忆里的留存,对我而言,那把弯月镰刀,何止是记忆,而是童年不加雕饰的苦乐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