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栽一个跟斗

　　走路的时候被石头绊了一下，栽了个跟头，聪明的人再走这条路，一定会吸取教训，或者把石头搬开，或者绕过去，或者踩着石头跨过去，总之，不会再栽跟头了。平庸人也会分析原因，但只会找出客观因素，而不会找出自身不足；糊涂蛋不会吸取教训，只会怨天尤人；平庸人和糊涂蛋都有可能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更多次栽跟头。还有一种人，比平庸人和糊涂蛋更可悲，被同一块石头多次绊倒，在同一个地方无数次地栽跟头，却始终执迷不悟，这是不折不扣的傻子。

　　我就是这样的傻子，多次让我栽跟斗的石头就是借钱。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在部队提干，工资是一百二十几元。我平生第一次领到这么多的钱，很开心，写信给家里、给老家的亲戚朋友说了此事。没过多长时间，老家的一个亲戚，排起来是我的堂堂哥，来到我部队，找到我，说是顺道来看看我，并问我借八十元钱急用。既然是自家大哥问我借钱应急，我问也没问什么急用，什么时候还，也没有要他打借条，就把钱借给他了。事后得知，他虽说是老家的农民，却不在老家侍弄田地，无正当职业，四处流浪打工；这次他拿着我的钱做盘缠南下广东，具体到广东什么地方干什么工作是没有明确目标的。难道我还能千里迢迢追去广东满世界寻找他催账啊？这大半个月的工资就这样打了水漂。这是我第一次栽跟斗，栽过跟斗之后立下毒誓：再也不借钱给人家了，那怕是天王老子也不借。

　　九十年代中期，我结婚成家了，但没有自己的住房，也基本上没有积蓄，又一个老乡找到我部队，问我借钱。结局跟前一次一样，有去无回，我又栽了个跟斗。立下毒誓不借钱，为什么还会借呢？我想是心肠不够硬，往后人家再来借钱，一定一定要硬得下心肠。

　　可是，面对同学、老乡、朋友的求借，真要硬得下心肠谈何容易啊！

　　本世纪初，我从部队转业了，在一家国有银行上班，按揭贷款买了房子，每月的工资要切出一大半来还房贷。一天，一个陌生人走进了我的办公室，自报家门说是我的同学。我细细回想，果真是我的同学，我在家乡公社初中读初二时，他和我同班，二十多年过去了，容颜变化，不敢相认。这位同学先是叙旧，接着谈他的生意，再就问我借钱用于生意上的周转。这么难得的老同学问我借钱，自然不好推脱，待他留下联系方式写好借条之后，我把工资卡上留下来准备还当月房贷的二千元钱借给他应急了。谁知，过了几个月打他手机，他已换了手机号，辗转联系上他，他说生意亏了，还不上了，我捏着借条能奈何他？

　　本世纪初的十年，房价大幅上涨，股市大起大落，我在投资理财的边缘试了试水，小有斩获，就提前还清了住房贷款。没有了还房贷的压力，生活不会像以前那样拮据，但消息传到老家就大大走样了，说我这几年炒房炒股挣了上百万，把我当富翁了。2010年，我的一个堂堂妹，就是前文提到的那个堂堂哥的亲妹妹，来到我所在的城市，在我工作单位附近开了一家小杂货店。我到她小店去看她，她像找到救星一样，一个劲地向我诉说生存的艰难和生活的不幸：她的小店刚刚开业，急需资金周转；她的老公诊断出糖尿病，又因糖尿病而得了白内瘴，住院开刀要花很多钱；她女儿的学费还不知道怎么办……一句话，借点钱给她应急。我看着她那破败的桌椅以及桌上简陋的饭食，看着她那祈求的眼神，心肠是无论如何也硬不起来了，当场到就近的银行柜员机上取了五千元钱给她。事情到此为止，倒也罢了，问题是这五千元解决不了她所说的困难，她又三番五次地诉苦，我分几次又借给她二万元。她说是借，其实根本没打算还，过了几个月，把店门一关跑路了。跑路之后才得知她不仅从我这里借钱，还以“我的哥哥在银行工作，可以为我担保”的噱头，从其他人那里骗得数万元。

　　2013年，我弟说要在老家盖新房，问我借十万，我说我没有，箱底掏空只能拿出四万，他就把四万块钱借去了。春节，回到老家一看，老房子还是一样的破旧，毫无生气地矗立在原地，新房子连个影都找不到。原来，他赌博输了钱，债主追得急，这四万块钱替他还了赌债。

　　今年3月份的一天，我正在单位上班，手机响了，是四宝打来的。四宝是我的发小，是我的小学和初中同学，长期在广东的东莞打工，也做过小包工头，每年春节期间都要回乡探望老母；只是，近几年他所从事的制鞋业很不景气，经常无工可打，老婆又和他离了婚，今年的春节，囊中羞涩的他就没有回乡。我猜是问我借钱来了，但还是要问：“什么事？”

　　“借我两万块钱买材料，好让作坊开工生产。”

　　该来的终究要来，躲是躲不掉的。吸取以往的教训，我多了个心眼，问：“你不会去赌博吧？”

　　“小饼”他叫我乳名了：“赌博是前几年的事，你看我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了，还会去赌博吗？我已经戒赌好几年了，你不要老盯着我以前的事不放行不行？你这个月借我，下个月就还你行不行？”

　　“你拿什么东西还我？说空话了吧？”七、八年前我曾借钱给他，确实是几个月后就还我了，但那时他有订单接，有活干，现在他是找不到订单接呀，他说买材料开工十有八、九是蒙我的呀。

　　他沉默了，说明“下个月就还”确实是句空话。沉默了一会他又说：“小饼，你是借钱给我过的，我也没有忘记你的好，也知道你借出去的钱，有相当一部分是没有要回来的，这次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不会开口问你借钱，只要我还能挣钱，我一定尽快还你！”

　　明摆着，他是没找到活干，走投无路了，而我的钱一旦借出去，让他还钱想都不用想。但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流落他乡啊。在借钱的事上，我一次又一次地绊倒，栽了一个又一个跟斗，既然栽过无数次跟斗，也就不在乎了，让我再栽一个跟斗吧！我的心再一次柔软起来，发过无数次的誓言，再一次被我抛到九宵云外，自以为牢不可破的防线，再一次被现实、被友情冲击得支离破碎。我说：“行，我借，你不还我也借，你把账号发我，我现在就给你打钱，两万块一时拿不出，先借你三千，近期吃吃饭没问题吧，后续的慢慢说，找不到工打你就回来啊。”

　　“谢谢……谢谢！”

　　“不用谢，有难处找我，你是对的，谁叫我是你的发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