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爷爷
记忆在时光里定格,往事不堪回首。每每想起爷爷,脑海里总有种种画面,像过电影一样,在持续放映着,使我的心久久难以平静。在我八岁那年,我的爷爷就去了遥远的天堂,从此,他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享年七十八岁。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阳春三月,家乡的山坡上,绿草青青、野花遍地,羊羔们都已经抢上“青”了;田地里,禾苗破土而出,一垄一垄的,清晰可见。在大哥完婚后的一个月里,正当全家人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时候,我的爷爷便偷偷的闭上了双眼,幸福地离我们而去。临了,爷爷没有经历过重大疾病的困扰,没有经受过病痛的洗礼,就连简单的西药也从未吃过一片。他,走得极为平静,极为安详。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高高的个子,一顶黑色瓜皮帽,怎么也掩饰不了他那张慈祥的面庞。他总是乐呵呵的,黝黑的皮肤微微显得红润,经年的田间劳作,风吹日晒,岁月早已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大坨黑色的烙印。他常年身着一件黑色条绒夹袄,补丁上又摞了补丁,但他穿得却十分干净。只有等到过年的时候,他才肯换上新衣。说新衣,其实就是我的父母提前为爷爷准备的寿衣。在那个物资匮乏、补丁摞补丁的年代,“人生七十古来稀”,家中的老人年过花甲,子女们便会为他们赶个早,做好棺板和寿衣,以防一时不便而让人作难。在家乡有这样一种说法,寿衣只有人在世时经常穿,待到老人作古后,才能梦到他们身着新装,否则,总会梦见他们衣着褴褛,寒酸不堪的样子。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是个好劳动。春天里,迎着煦暖的微风,他把理想系在耕牛拉动的犁铧上,播种下一年的希望;夏日炎炎,他面朝黄土背朝天,辛勤的汗水洒满一地,舞动的锄头有着三分雨,禾苗向他招手,花儿为他点头;金秋时分,瓜果飘香,在这丰收的季节,是爷爷最开心的时刻,熟练的镰刀在他手中挥动,像个麦地将军,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饱满的麦子,数日便倾倒在他的锋刃之下;冬天里,本该休养生息、享受生活的年末岁尾,爷爷却一刻也没有消停过。“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一个粪篓,一把叉子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他。他每天都要去收集牲畜的粪便,酝酿着来年的生产计划。一年四季,他披星戴月,起早贪黑,不辍劳作,甚至于天阴下雨、冰天雪地,他都给自己安排上扎扎实实的劳动任务,整理农具、修桥补路、打毛线织口袋,委实是个闲不住的人。
记忆中的爷爷,是个有故事的人。听父辈们说,爷爷年轻时家境贫寒,祖籍为靖远县石门乡的老龙湾,在景泰黄河石林对面的一个村庄。由于黄河水连年涨大河,从而,大量的农田和土地被淹没和冲走了,人们被迫含泪举家迁徙。爷爷途经兴隆乡新民村,一路奔波,投亲靠友,爷爷跟随祖爷爷和他的哥哥,曾给地主富人们打过短工,拉过长工,或耕或牧,他一学就会,样样精通、无所不能。爷爷凭借自己的辛勤劳动,积攒了一点铜钱,随后,又来到永新乡九队村曼丈湾安家落户,定居了下来。之后,他与我的大奶奶曹氏结为夫妻,二人戮力同心,一起置办牲口和农具,在山坡上相对平缓的地方,开荒耕田,发展了上百亩土地,真可算安居乐业了。但美中不足的是,将近不惑之年的爷爷,大奶奶还未给他生得一男半女。迫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压力,爷爷遂续弦王氏为妾,才生下我的父亲,那年爷爷已经整整四十岁了。次年,小奶奶因产后风而殁了,尚在襁褓之中的父亲,是爷爷和大奶奶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成人的。
在打土豪分田地运动中,爷爷因土地多而惹祸上身,在划定成分时,差点被定为地主,险些关进了牛棚。那段日子,生产队里召开群众大会,爷爷都不允许进入会场。憨厚老实的爷爷,自尊心极强,又生怕被批斗,一度有过轻生的念头。幸亏苍天有眼,百姓开恩,才以爷爷同意把自己苦心经营下的土地,平分给群众而告终,给我家划定的成分是富余中农。爷爷总算躲过了一劫,他没有被戴上“四类分子”的高高帽,到处进行游街批斗,没有被关进牛棚,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实行互助合作社时,全村子的牲口关在一个大圈里,爷爷便是大圈里的饲养员。那个阶段,爷爷踏踏实实的侍候牲口,得到群众的好评和认可,人民公社曾授予他“劳动模范”的光荣称号。那个时候,我国曾走过一段弯路,受浮夸风、大跃进的影响,到了一九六零年,遇上了“粮食过关”,人们大多流离失所、沿街乞讨,老百姓的生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爷爷不例外,也逃荒于宁夏中卫、海原一带──因为这里有为他生下儿子,却陪上性命的心上人的家,那里有我父亲唯一的娘家人,那里更有爷爷挥洒汗水的地方。不过,爷爷出来不是乞讨的,更不是低头哈腰求人施舍的,而是一滴汗一滴泪,凭着一身苦力活儿来维持生计的。如此的生活,爷爷四处奔波劳累了多年。直到倒社,实行了家族联产承包责任制,爷爷总算有了自己的土地,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才独立自主地种他想种的地,务他该务的田,尽情施展着他的才干和苦辛。
记忆中的爷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勤劳俭朴、能吃苦头的人。他在自己的自留地里,按时令和农俗,播种下适宜土壤生长的作物。“九九再一九,耧铧尖儿遍地走”、“清明前后,栽瓜种豆”等等,这些农谚,爷爷都耳熟能详,烂记于心。他种的庄稼,籽匀苗壮,如果天年好,病虫害不从中作梗的话,都会有个好收成的。爷爷,他老人家穷不忘根,富不忘本,总有我们值得发扬的优良传统。从我记事起,每个大年初一,爷爷总要腰系皮绳、肩扛镐头,去大山深处砍一捆柴禾回来。因此,前来为他拜年赐福的老哥们老弟兄,年年都会扑个空。后来,人们对他的举动也习以为常了,于是便改变了造访时间,看到爷爷背着一大捆沉甸甸的柴禾从山梁上下来了,才陆陆续续地过来与他聊天。当有人作乐时,爷爷那双本来不大的眼睛就会眯成了一条缝,总是说着他的那句口头禅:“今天有肉片和长寿面,吃得饱饱的,呆在家里好吃难消化呀!”时隔多年,爷爷的作风和精神,还一直深深地烙在我的心坎里,成为村民们流传着的佳话。
记忆中的爷爷,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人。他待人接物,深受大家的尊重,特别对他的孙子们疼爱有加,尤其对我,更是百般娇惯。那些年,外地来的货郎客、收羊羔马匹和换箩筐簸箕的商贩,开始在农村流动活跃。如若遇上雨雪天或者傍晚,爷爷都会招呼他们到我家来,为他们准备饭菜、安排住宿。爷爷的好客,打动着过往的客人,他们实在过意不去,总要给家里留些小物件,以表答谢。除货郎发给我们的担担糖之外,其他的物品,爷爷一样都不会要的。爷爷常说,好出门不如歹在家,出门在外都相当不容易,该周济的还是要力所能及地去做。数年过去了,与爷爷接触过的外地客人,还有特意来看望爷爷的。小时候,我是爷爷的跟屁虫。他在哪里干活,我就跟到哪里。妈妈看着成天忙碌的爷爷,实在太辛苦了,便为他开个小灶,在饭菜里加些肉臊子或者打上两个荷包蛋,爷爷常常夹上一些,悄悄地放在我的小碗里,最大限度地满足了我的口福。有时,被妈妈发现了,会背着爷爷来训斥我。那时的我真是不懂事,挨妈妈的批评后,常常就会哭着闹着去找爷爷,向他诉说心中的委屈。因此,妈妈也多次被爷爷批评过。回想起过往的事,我实在是太自私了,现在越想越后悔,自己真是个“现世宝”。
爷爷,真是“黄忠八十不嫌老”,在去世的前几天,他仍带着我下地去干活。我们挖了一小背篓鸡爪子草(一种根状植物,到了春季,发出淡绿的小叶,人们把它挖来撕开铡碎喂牲口,是特别好饲料),在起身回家的途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他晕倒了。我吓哭了,抱着他使劲地摇,在他的耳边大声喊爷爷。过了一会儿,他缓了缓又站了起来,强打着精神回了家。自此,爷爷倒下再也没有能够起来,直到最后。他没有受伤,也没有染病,的确是累的。
我的爷爷去世已经三十六、七年了。如今的我,每当想起爷爷,我的心都在滴血。那是血浓于水的祖孙情呀!想起他生前的一个个故事,一幕幕劳动的场面,我就会情不自禁的暗自流泪,朦胧中,总有一张乐呵呵的笑脸向我走来。每当我在工作和生活中受到了挫折,灰心丧气准备放弃时,想起爷爷那种对待生活的态度,乐观向上的精神,我又增加了信心和勇气,重新振作了起来。
爷爷的一生,是勤劳的一生。他给了我灵魂的养分,指明了我做人的方向,教会了我处事的态度,鼓舞我不断成熟,不断前进。爷爷在他的人生经历中,就是一本活教材,只有读着他的伟岸,我才一步一步的从成功走向新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