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
如果大伯还活着,今年该六十七了,这个年龄不算大,在现今的中国,一抓一大把,可大伯已去世足足十三个年头。
在大伯短短的一生中,教书共占去他三十几年的漫长岁月。我说不清庄上的小学成立于哪一年,爸说大伯一下学就在那里教书,一直到退休,退休没二年,大伯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如果大伯还活着,看到现今庄上,整座小学,不足三个学生的现状,不知会做何感想?我想他一定会难过。
因为大伯最最喜欢的,是学生。
他几乎是个超人,学校里的每一件事,都少不了他。校长是他,五年级的班主任是他,四、五年级的数学老师是他,哪个老师请假了,代课老师还是他。
很多繁杂的事,大伯也亲自出马。他敲铃敲得最熟练,一年四季,不分冬夏,比机器都准时。
预备铃,铛——铛——铛——
集合铃,铛铛铛……铛铛铛……
似乎又响彻耳畔。
我是八九年入学,那时学校还没拉院墙,光秃秃的四间教室。可能你要问:“小学不是一至五年级吗?怎么只有四间教室呢?”
当时条件艰苦嘛,所以不是每一年都有一年级,也不是每一年都有二年级,依此类推,三、四、五年级也不是每一年都有,轮到谁是谁。
为了改善这种状况,大伯号召庄上凡有学生的人家,每家每户对几十块砖,共同建设我们美丽的校园。
教室请庄上的能干巧匠盖,院墙就免了,大伯带领全校师生自己动手。我们站成一排排,砖头从一个学生手里,传到另一个学生手里,再从一个老师手里,传到另一个老师手里,最后传到大伯手里,他拿着瓦刀,像模像样地砌,脖里的毛巾被汗水浸透,啪啪的往下滴。
墙砌好,大伯又变魔法了,他本事可真大!这回变了个伟大的书法家。只见他手提毛笔,双腿弓着,工工整整地写下“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人民教育人民办,办好教育为人民。”。
学生中午不在学校吃,回家吃,可大小便总不能来回跑,学校的茅厕,通常不到一周就满了。挖茅厕的人,你猜到谁了吗?
没错,是大伯。
周末我们休息时,有时也会去学校逛逛,或者无意间从校门口经过,一定能看到大伯卷着裤腿,拿着铁锨,为我们挖茅厕。
有次,大伯脱不开身,将挖茅厕的任务委托给另一位老师,那位老师一见到大伯,就向他诉苦道:“恶心得我三天吃不下饭。”
大伯几十年如一日地挖,他没说过恶心,倘若学生没地方上厕所,才让他最焦心!
大伯为一天到晚地守着学生,很少请假,可身为一家之主,地里的活总要干吧?身为一个家族的长子,红白喜事总要跑吧?
他有的是办法,太阳下山了,人家抗着锄头回家,大伯抗着锄头下地。家族里的事,能不去就不去,反正下面有弟弟,为此,妈经常抱怨爸是“二老冤”。
大伯一年四季,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因为他要陪我们上早、晚自习,校园大门钥匙,他拿着,他不来,谁开呢?
数九寒冬,妈说:“你俩今天别去啦,在被窝里看书。”
大伯一个班级一个班级的查岗,发现我们班,缺我和大弟。早自习铃响过不久,他就来了。
“他俩咋没去上学,家里有事?”
妈说:“没有。我怕他们冷,让他们在家看。”
大伯说:“这不行,明天不能这样。”
然后他一路走到我们床边,严肃地看着我们,虽然一句话没说,我的头却抬不起来,知道错了。
我最喜欢听大伯上课了,他教数学是教数学,讲起语文来,一点不比正宗语文老师差,且比他们生动很多。
讲《十里长街送总理》,他眼泪说来就来,就像在哪预备着一样,流得满脸都是;讲《晏子使楚》,他挥舞拳头,活像已变成了晏子;讲《廉颇蔺相如列传》,他大义凛然,呼唤起我们强烈的爱国主义。
我问爸:“俺大语文教那么好,怎么不教语文?”
爸说:“除了他,其他老师,谁还能教四、五年级的数学?”
大伯教数学真是卖力啊!一堂课下来,不写它个几黑板,不罢休。写了擦,擦了写,手上、头上、身上全沾满粉笔沫。
带毕业班最不好,麦忙假,没毕业班的份,可收麦子谁不急?大伯给毕业班上完课,中午,饭都来不及吃一口,骑上车子箭一样地下地了。
人家休息时,他不休息,人家干活时,他教书。这就是我的大伯,一名普普通通的民办教师,几十年如一日地坚守着,几十年如一日地奉献着。
如果大伯还活着,我一定要带他到上海看一看,看看这儿小学的硬件条件有多好!他看后,一定又要挂念家乡的孩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