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一季雪花开
朔风四起,夜色渐浓,寒鸦开始归巢,枯枝在风中无力地摇晃着,偶尔还会有雪花来到我的世界。我踩着黑夜前的一段天光,在寂静的小道,来回度量着光阴,捡拾起一段段往事。原以来,风会干了记忆,云会带走过往,不承想,雨还是会淋湿思念。特别是在一个人的世界里,这些思念都会泛着甜蜜的回忆,用日月为纸,以山水为墨,在心中永远构画出春暖花开的模样,我带着逝去亲人的爱,带着对他们的思念,我明白,我要学会爱,学会爱自己,爱他人,爱蓝天白云,爱青山绿水,爱一切美好的事物。我要学会生活,要好好地活着,带着他们未完成的梦想,带着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眷恋,努力经营好自己的日月。
有寒风透骨,有暮色四合,有雪花飘过,相同的季节,相同的风雪,总会莫名地想起相同场景里的过往,不说痛苦,只说温暖,不言离殇,只为在墨里重逢,不去缅怀,只为铭记。
时光又倒退到四年前的今天,也是一个寒风凄凄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喧嚣,一位与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被我叫了十多年的爸爸,在众人的陪伴下安然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我总以为,我不会想起他,但是梦中还会有他的影子出现。我想我纪念他的最好方式,就是用文字与他相聚一回,也好让孩子们明白,他们有过怎样的一位爷爷。
公公是位地地道道的农民。其实,在他那个年代,读书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公公当时上了高中,学习在班上稳居一二,继续深造不是没有可能,可偏偏就在上高中期间,他的父亲撇下了他,不管不顾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公公,作为家里的长子,下有两个弟弟,年龄还小,一家几口,吃饭都是问题,他那里有读书的机会。于是,撇下书本,一个人支撑起养活全家人的重担,挣工分,挣口粮,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受尽了苦。后来,两个弟弟大了,成家是前提,于是,公公每天早出晚归,把地里弄来的土特产担到一百里外的市内去买,他当时说自己走捷径,翻过两个山头就到了,不过,我现在乘车,怎么都得一个多小时,也不知他那双脚是用什么做成的,竟一天来回走那么多路,靠着公公的坚持,两个叔叔各自成家,随之负担有所减轻。
包产到户以后,公公就在自家地里种些苹果树,梨树,每到夏季,再种上西瓜,花生。吃不完,拿去街市上卖,用这些特产赚来的钱,供两个孩子读书。但是,老家的地形比较糟糕,基本上是住在半山坡,靠天吃饭,风调雨顺了,还能多点收入,遭遇干旱,可能颗粒无收,所以公公虽然能干,很难改变家里的境况,在十年前,就是吃的水也是用驴从山脚下的水泉里驮上来的,遇到大雪,几天都没水喝,更别说洗衣服了。有时候,条件也能决定你的能力,即使你能力再好,没有合适的环境,也无法体现出你的价值。
后来,大儿子上了大学,也就是我的老公,一家人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可不巧的是,因为工作分配的原因,老公随我来到了我所在的小城,也不知当时公公是怎么想的,只记得第一次来到我们单位,发现我们走了这么远,就满脸不高兴,也对我怨气十足,以为是来倒插门的,我当时很委屈,也只能默默忍受。如果当初的我能有现在为人母的心情,我会理解公公,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自私。不过,现在交通条件改善了,加之,又有自己的车,常常回家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多多少少也能弥补当初的不应该和草率。有的时候,发现没有理智的感情里,人多多少少总会做一些错误的决定。
其实,因为距离,平日里与公公相处时间不是很多,很少发现他的笑容,他人个子不高,但浓眉大脸,长得一点都不寒碜,就是脸上的表情很古板,一点儿不会生动,因此,儿子从小就怕他,与他不那么亲近。只记得,有一次,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大家都吃着说着笑着,看到一只鸡腿,小叔忙夹着放在公公盘子,公公又夹回到了小叔盘里,小叔又夹到公公盘子里,这下,事情闹大了,公公筷子一摔,不吃了,转身走了出去,我们吓得没人敢支一声。事后,我问儿子:你看到了什么。儿子摇摇头,他说他没看明白。我解释说:这就是无言的爱,也是不会表达的爱。
四年前的五月份,家中的小侄女,因为无法医治的先天性心脏病,快十岁的她病情急剧加重,家里人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日,唯有公公,不停地安慰大家。侄女出事的那天,我们还在上班,电话一来,我们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赶。等到我们赶回了家,公公已经叫了村里几个年长的老人,处理完了后事,只有婆婆哭得不省人事。此后,家里总是弥漫着悲伤的气氛,只有公公,不停地干这干那,好像没事人一样。其实,我经常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门前的杏树下,对着山的那头,侄女所在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他把他的思念与悲伤装在了心里,唯有他,没有办法释放他的痛苦。
四年前的六月份,家里要盖新房,也是公公一生最大的愿望,农村呆惯了,怎么也看不惯城市的喧闹,总想在老家盖一院体面的地方。于是,一家人的忙碌开始了,也可暂时忘却前几日的痛苦,这农村盖房还挺费事,有多少人都不够用似的。公公白天运输原料,晚上还得做好计划,忙碌着,也充满着希望。婆婆一直念叨,公公晚上浑身疼得睡不了觉,也许是活太累,也许是太过忙碌,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以为是白天用力太多的缘故。一直延续到一月以后,新家基本落成,公公的病情愈发严重,在当地的医院查了几回,没任何结果。最后,小叔带公公到西安得以查清,癌症晚期,这是公公一生中最远走过的地方,也是最后一次出的远门。
此后,公公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自己亲手盖起来的新房,住了不到一个月。等到家里人说病已经很重了,我就带着儿子急匆匆地赶回了家,躺在病床上的他,拉着儿子的手,只是哭,这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他流泪。他原来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已经让病魔改变了容貌,更瘦更小了。也许,他知道不久就会离开人世,安排好了后事,丧事不得超过两万,弟兄两人均分,什么亲戚该请,什么亲戚不必通知,他都一一做好了安排。记得当时家里人都在忙着准备后事,有时留我一个人陪公公,人常说,有人离开时,必有牛鬼蛇神上门,但我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在农村,公公与媳妇之间一直就有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围墙。记得公公病重,想喝一口水,可自己根本没一点能用的力气,我连忙上前帮忙,起初,他还摇头,不愿配合,后来,觉得自己确实没了力气,才任由我扶起他的头,把吸管放到了嘴里。人的一生,不管经历过什么,最后都会走向同一个终点,我想:最后的时刻,回想起这一生,没有太多的遗憾,最后的日子,又为明天的事情做了最好的安排,这应该就是临终最完美的结局。这一去,如同落叶,无怨无悔于今生的岁月。
四年前的今夜,只记得风声很大,夜色很浓。公公去了,他走得很静,很安祥,不很生动的脸上没有痛苦。几天后,我们送他上路,天也披麻戴孝,一夜的雪花开满了门前梨树上的枝枝丫丫。今年,又到了雪花盛开的季节,雪花年年会开,门前的梨树年年春来繁华满枝,而人只有那灵魂的香气,会随着岁月的积淀,愈存愈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