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石板路
弯弯的石板路
人世苍桑,转眼已过花甲之年,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已经退休十几年了,已经过了66,眼看就要满70岁的人了,望着镜子里的我,满头灰白色的头发,不禁让人感慨万分,很多往事都已成为过往烟云,随着岁月的流失,逐渐离我远去。而四十多年前,曾经是我极不情愿走过的,那条弯弯曲曲的乡间石板路,却永远深深地铭刻在我心中,令人终身难忘。
记得那是在1969年元月,为了响应毛主席的伟大号召,自觉自愿地服从学校的统一分配,我和学校的二十多个同学一起,带着简单的行装,在成都火车北站集中,乘坐闷罐火车到夹江,然后再由夹江转乘大卡车,来到距离成都大约两百多公里的洪雅县罗坝公社,在地处丘陵背靠大山的一个偏僻小乡村插队落户,在光荣一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在这个远离成都的小乡村,虽说是山清水秀,但劳动力还是相当缺乏。在当时的生产队,所有的人口加在一起,把我们几个知青都算上,也就只有108个人,能够在队里出工干活的,全劳动力和半劳动力,全部加起来不足60人。青壮年人数不足40人,全村与外界的所有联络,就全靠这条宽不足一尺的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本队要交公粮,把本队多余的粮食送出去。生活必需品也要从街上背回来,就靠这条不起眼的石板路。
当时身高1.55米的我,远离父母和两个弟弟,独自来到这个偏僻陌生,地图上根本找不到的小乡村,心中充满着无限迷惘,刚下放到队上的时候,老是想家,经常是静悄悄地一个人,转弯抹角地来到村口,默默地坐在这条石板路旁,脊背斜依在一块青石板路碑的边沿,呆呆地凝望着周围的群山,凝视着与远山相连的蓝天和白云。这个小乡村,小到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我到这里来干什么,不明白,只晓得是来接受再教育的。这村子里的文化人不多,能读得懂报纸的人都没几个,怎么教育我们这些知青呢?让我们这些知青去接受没有文化的人的教育,我更不明白了。想不明白干脆就不要想了,反正以后多听队长的话。只要你队长发句话,叫干啥就干啥,这总算可以了吧。
我刚到队上的时候,每天都坐在村口石板路上,望着这个小乡村周围的连绵群山,头顶上只有簸箕那么大的天,我不知道我在等待着什么,也不明白我所期盼的目标是什么?不过有一点,我却非常清楚,那就是脚下这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不管是否情愿接受,我都必须得自己走下去,任何人都无法代替。这将是我一生中无法规避的现实。想躲是躲不过去的。
这条蜿蜒曲折的石板路,依附着高低错落的丘陵地势,倔强的扭动着身体,把道路伸向漫无边际的高山和天边,它无情地考验着每一个行路人,这一点倒是很公平,不论是谁,常年走在这条石板路上,脚板底下都会长出老茧的。
记得是我进村的几天以后,房前屋后和灶坑旁边柴草已经所剩无几。为了生存,也为了满足当时浪漫的好奇心,同时也是为了给村里的贫下中农社员同志们,能留下一个不怕吃苦热爱劳动,能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的好印象。我欣然接受同村的乡亲们邀约,提着砍柴用的弯刀和绳子,怀着探索大山的神秘感,沿着这条石板路,翻越十多道山梁,钻进了大山沟。山沟里的枯柴很多,不大一会儿,就捡了一大堆,几个社员纷纷来帮助我,把我捡来的柴扎成百十来斤的捆,我开始没在意,先背在背上试了试轻重,还行,我接着再调整一下重心,大喊一声“走”,一弯腰就背起那捆柴,踏上了回村的那条石板路。
一路上,我背着那捆柴,开始还兴致勃勃地观赏着沿途的大自然山水风光,饶有兴趣地欣赏着绿水青山,得意洋洋地往回返。可我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石板路还是这条石板路,突然间似乎加长了100倍,背上的干柴竟然越来越重,由开始的走200米休息一次,改到100米休息一次,以后逐渐递减,至于到最后,变成10米一歇、5米一站,终于到最后,我来到一个陡坡,说啥也不想走了。我把那捆干柴干脆横放到斜坡顶上,再顺势踢它一脚,让那捆柴顺着陡峭的石板路斜坡,踢踢踏踏、噼里啪啦地一直顺着台阶,向着山脚下不停地翻滚,那捆干柴倒也是很争气,每翻滚一次都砸在石板路上,就是不散架。逗得路人和同来的乡亲们捧腹大笑……
当我拖着一双沉重的双脚,紧咬着牙关返回到我的小木屋,一进房门,顺手就把捏在手上的衣服揉成一团,狠狠地扔在藤箱盖上,向后一转,身体仰面朝天放倒在床上。巡视着四壁皆空的小木屋,还有那盏孤零零的煤油灯,认认真真地发出一丁点微弱的橘红色光亮,又冷又饿又累,我用手抚摸着今天为了背柴而被绳子勒红的肩膀,不满十七岁的我不禁潸然落泪不止。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我都会沿着这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爬上又高又陡的山坡,冒着酷暑严寒,和乡亲们一块儿战天斗地学大寨,吃大苦流大汗。修筑梯田,改土修水利。晚上顶着星星披着月光,打着一双赤脚,站在石板路旁的小溪里,弯着腰,双手捧着沟渠里的小溪水,痛痛快快地泼在脸上和脊背上,拿条干毛巾擦掉身上的汗水,然后纵身一跃,跳上这条石板路,一路小跑步返回我的小木屋,弯弯曲曲的石板路上,经常会留下我那一串串湿漉漉黑乎乎歪歪扭扭的脚板印。
随着不断升起的缕缕炊烟,小乡村里的傍晚,到处都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味,村里不少年轻人常到我的小木屋来,给我带来新鲜的蔬菜和热气腾腾饭菜,村里的老人们常常背着小孙孙,拄着拐棍,慢悠悠地走在这弯弯的石板路上,来到我的小木屋,就像我们家里的亲人,坐在我们的门槛上,和我一起谈天说地,以助我摆脱孤独。
伴随着我在这个小乡村里时间的不断推移,经过两年多的岁月洗礼,艰苦的劳动和生活的长期磨练,我从一个弱不禁风的初中生,经过不断地锻炼,逐步成长为一个性格刚强的山里人。在这条弯弯的石板路上,我拿着镰刀,不知走过多少次,到田地里播种、收割稻谷和麦子,背着稻谷到水碾上去碾米吹康。这条石板路上,我背过百多斤重的稻谷到区里送过公粮。在深夜里,跟随着村里的民兵,踩着这条路上的冰凉石板,到山里参加过拉练;提着砍柴用的弯刀,和民兵们一起,在夜间追捕过盗窃国家木材的不法分子;为挽救村里的耕牛,在夜间里,一个人打着手电,到罗坝乡街上的区兽医站请医生……
在这条石板路上,我踏上修水利打隧洞工地,从工地到生产队,四十里的石板山路,我可以在3个小时内赶到,也不觉得累。学会了打绑腿在腿肚子上加上叶子烟,走山路对付干马煌的本领。我在山上打隧洞,住在废竹芯搭建的毛屋棚里,最困难的时候,靠着盐水泡饭,也能照样坚持在工地,为了公社的水利建设,抛撒着青春的热汗,贡献自己的力量。
在这条弯弯曲曲的石板路旁边,我曾经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竹席棚子里,给十来个孩子上过一堂图画课。在课堂上,我是被别人以突然袭击的方式,被推上讲台的。一点儿没有心理准备,我给孩子们讲过一次山外的汽车。我先在黑板上写了一个人字,在把这个人字下面再填上一笔,变成一个小山丘,在这个小山丘的周围画上很多小山丘,在众多小山丘中间画上弯延的圆弧曲线,在黑板上,冷不丁地一看,就像崇山峻岭中的公路,在公路上填上几个长方体,构成了跑在公路上的汽车,再从跑在公路上的汽车,讲到城市里的汽车,讲到城市里的道路和交通。越讲越收不住口。那里的孩子们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对我讲的内容听得入了迷,天都要黑了,孩子们把我拦柱,不愿意让我走。万般无奈,我只好对这群孩子们说谎了,说以后还回来给你们讲课。
两年后,作为全公社第一个被抽调到城里当工人的知青,我坐在长途汽车的车厢里,把头伸出窗外,向前来送行的乡亲和同学们挥手告别,汽车渐渐地走远了,眼睛渐渐模糊了,随着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山谷里响起一阵阵接连不断的回声,在崇山峻岭中,汽车随着简便公路上的地势越来越高,越上了山顶。养育了我两年多的那个小乡村,离开了我的视线,它背后的连绵大山,也由大变小,随着长途汽车的摇晃,渐渐远去了。然而那条外界与小山村紧密相连,弯曲灰白色的石板路,却永远深深地烙在我心中,令人终身难忘。
成都市32中初67级五班下乡知青石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