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在庄稼地里的母亲
割过麦的严家大地,早在秋麦进仓时就翻过了一遍。高低不齐的麦茬被落霜的山土深埋在了冬梦里,母亲磨亮的镰刀封了起来。风车把不多的一点新麦过了一遍装进了木制粮仓。冬,把山梁下的庄子盖了个严实。
还未完全消融的庄稼地静默在晨光裁出的烟雾里时,许多人家的庄稼地里也冒起了浓烟。母亲背着一大捆柴火在加龙山阴阳面的地方挪动着,别人家踏好的灰早已垒好起烟。而母亲庄稼地里的灰还尚未垒好,只待填上柴火封口。用来背柴的皮绳吃进了母亲的双肩,汗珠滴落。她无暇顾及一切,目光中全是焦急与不安。何时才能备好柴火?赤手垒起的灰比灰本身还死寂。母亲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烟雾迷朦的严家大地,烧灰的,踏灰的,垒(抬)灰的人四处窜动。扬起的灰尘早已把清晨的明净弄得天昏地暗。
每家每户,每年都要踏上七八个灰,以保来年的丰收。但每个环节,对庄稼人来说是一种尽体力的折磨。至于,烧的好坏,那要看这些天所下的功夫。烧好了还要辗碎铺到庄稼地里。也叫“打灰”“扬灰”。好多时候累瘫了,回来饭都吃不下去。那个年月里,我似乎从末见到过母亲清晰的面容。唯有皴裂的双手如刀刻一起印在了我的脑海和以后的梦里。
在当地人口中最大苦就是踏灰、抬灰。我无知的年龄无从解释这是一种农耕智慧,还是对人体能的挑战?常听几家婶子呵斥小孩“不好好学习,就是背灰的命,就连媳妇都娶不上”这是怎样的一种艰辛与苦难。
靠天吃饭的人,把全年的希望都系在老天身上。扬完了灰紧接着就是春种夏锄。眼瞅着收获的季节到了,尕岭儿弯垭豁的乌云发怒似的涌向了严家大地。钢珠大的冰暴袭过整个阴山,扫向了科拉水库。“我的老天爷呀,你这是开了眼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屋顶的泥水浑着钢珠大的冰冷把庄院的水洞门塞了个牢实。庄稼一大片一大片的倾倒,所剩的麦杆也只挑着几个麦糠。一家人木呆在了漏雨的屋檐下,双手攒的酸疼。大头菜像挨过子弹一样冒着雾气。这场袭击打破了多半年的辛苦,劳累哭泣着倒在了顶柱儿石上。
秋风起,几支麦杆在劲风中抖擞。半场秋雨,它们从根枯黄至头顶。母亲磨得闪亮的镰刀拭过眼角的泪,也被泪擦拭了一遍,干涩的说:“天不养人了,收吧!”一阵无奈的疼痛漫过脚底,扭成了一股草绳。
“妈,我真抬不起来”母亲双手锁着口袋的大头,让我抬小头。她生硬地鼓着力,叫着“用点力,行吗?”她又换了手,背靠着牛毛编成的口袋。一不小心,脚滑扑在了地上。口袋重重的砸在了身上,她让我推,愤怒地呵斥着。皴裂的双手在地上抓出了一道深深的槽,而后气哭了自己。过完风车,那是那年我家仅有的一袋粮。
秋阳移过上屲洼老人山阴面的斜坡,编麻枝的干枯迎来了冬日的第一片雪花。
“阿妈,煮给一锅阿舅家拿来的山芋成吗?”编麻枝烧着大黑铁锅里的水哧哧地响。灶膛里掉出的火碳,燎着棉裤裤脚边露出的羊毛,鼻子里的酸涩渗着这味一起滴落。“没一锅可煮了,灶膛里烧个吃上。”
雪一场接着一场,小河里的冰坎越来越高。母亲瘦弱的身躯紧缩在棉布袄子里。你爸再不寄点钱来这年怎么过,年翻不买点化肥,难不成还要多踏两个灰呀?窗外雪铺了一层又一层,山、小河、草房和庄院里哪一堆编麻都掩上了厚厚的雪。灶膛中的火一明一暗映着母亲的脸,闪烁间我清晰看见一行泪滑过母亲皴裂的手背。那夜,我梦到家里拉回来了一大车粮。
“快起来,今天有肉吃”原来张家的骡子昨夜滑下了坎折了前腿宰了,母亲说用粮换,她佘回来了几斤煮点吃。一庄人都说今年麦子被雨打了,有得是草喂,可惜……舔着嘴角的油水,我整日盼爸爸回来。
年前爸爸回来了,大包小包带了许多。还给妈带来了一盒“紫罗兰”和几支劳动油。我们欢喜的过了一个春节。
母亲很勤劳,走过许多不同的路,也很坚韧,坚强。她苦过其他人没苦过的庄稼地,带过其他人没有带过的孩子。那年父亲远离家上班,那年弟弟……那年唯一陪在她身边的我离乡求学。只剩下她一人孤独的轮回在庄稼地里。
好多早已走出我们视线的艰辛,也已成为母亲的过往。而今,母亲依然为我们这个大家而服务着。而我也只能为她的苦难和艰辛往事致敬。
每次夕阳再次映上你的面庞,我只看到你无畏乐观的欢笑。母亲安康,母亲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