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散
广陵散已经失传了千余年。
广陵散的失传与一个人有关,这个人叫稽康。因为广陵散只钟情于稽康,而广陵散又是稽康精魂之所在。所以,在千年之前那个惨淡的天空下,稽康之死直接导致了广陵散的消亡。广陵散追随着稽康的亡灵而去了,终于杳不可寻。
而今,我只能依寻由后人整理又重编的广陵散来大体感觉当年的情调了。回忆起那个时代,那些人们与那些事情。
早已模糊了第一次听广陵散的情形,如今这样阴霾的天空下,我只能依稀记取当时的感受。
初听广陵散的感觉是纷杂无续的,宛若一位对乐理一无所知的人在随手乱拨涩而无常,没有主旋律的琴声有时会促然中断,在一段漫长的世纪空白之后,又如异峰突起般蹦出一个极为晦涩的音响,令人毛骨悚然。它断断续续地演奏着,似乎在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戛然而止,让人悬着一颗颤动的心来听它。它带给我的不是愉悦而是压抑,不是明媚而是阴森,不是明朗而是诡秘。一般来说第一印象往往都只是对事物外表的感受,因此这些感受应该可以说成是广陵散的外在表现。社会意识是应该反映社会存在的,这诡秘、阴森、压抑的乐曲应该是对魏晋时期更为诡秘,更为阴森,更为压抑的世道的疯狂抨击。魏晋交替,各种政治势力的争权夺利,直接夺去了大批文人志士的性命,文人在古代是政治的另一种说法。稽康看到范哗被杀、好友吕安的遭遇这些血红血红的刺激使稽康在极端愤怒之后不平静地平静下来。于是稽康下去了,于是他放浪形骸,于是他逆礼教而行之。既然在现实的世道中不能安然过活,那就只好在精神世界里闹个天翻地覆。于是他拿出了钟爱的琴,轻轻放在案几上,激动地弹出了那纷杂、无章、混乱的广陵散,控诉这世道的无耻、虚伪和昏聩,出了痛苦的狂吼。
如果说仅限于此,那么广陵散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文人对社会毫无意义的牢骚。而失却了更深层次和更广意义上的价值。广陵散之所以为广陵散,之所以传世千年而仍有丝迹可寻,就因为它并非如此。稽康不是俗人,一曲广陵散不能仅仅是对这世道的抨击,当然还有他所认为的应有的世道存在状态,人性的自然化和构想的人类社会。
我们说,绝望的怒吼是震撼的,而在绝望的怒吼中也蕴藏着希望的声音才是高明。
当然稽康是高明的。
按我的想法,我确信广陵散是面水而叹出的千古绝唱。因为我清晰地听见在那混乱、无常的音乐背后有一种如行云流水般的畅快与自由,而这正是在对当时世道绝望后的自己理想中的世界,这是一种畅快与自由的世道。我甚至可以依稀想象到那条来自山谷幽处的小溪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饶过碎石,越过杂草,直奔月下弹琴的稽康去了,在他面前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水世界,围在稽康周围。稽康望着纯洁、有性的水,真的动情了,他流泪了。他觉得世道还不如这水来的可爱。于是他奋然把自己的抱负志向,把自己的理想世界统统化成一股股的清溪溶化于广陵散之中。因此在广陵散纷杂、无章、混乱的外表下又有了深层次的畅快与自由。融合了对时政的抨击与对理想世界构想和自己志向抱负的广陵散才真正的形成了。
绝望又希望的广陵散飘飘悠悠地在茫茫九州大地上旋绕至今,虽已消逝了真实的模样,但仍如一阵坚定的风刮过大地,留下了清高的风韵。
广陵散宁愿像枝上的一片树叶般春生秋亡自生自灭,无人知晓也不愿望依附另外的人,除了稽康。稽康在生命终了的前一刻呼吁着广陵散与他一起归去。稽康与广陵散如此同生共死,应该说,广陵散是稽康的作品吧!可是历史的发展往往存在着许多偶然。事实上广陵散并非稽康所创,但我始终相信广陵散是属于稽康的.只是偶然间出生于别人之手,但它最后的归宿必将是稽康。生于别人也要死于稽康。
作于谁手早已不重要,具有举足轻重的问题是,谁能真正理解广陵散,谁能把广陵散演的惊天动地,演的流芳百世。谁能做到,谁便是广陵散的主人。无疑,除了稽康谁也没有如此魄力。于是顺理成章地,历史的沉重自然压到了一个人的灵魂上。悲剧也便不可避免地产生了。
猛烈抨击时政而又构想完美社会的广陵散自然为当政者所敌视,而世上只稽康艺一人会奏此没教化之曲。杀头之最理所当然地落在了稽康身上。
不可避免的,广陵散随着它的主人一同抛弃了这无耻,虚伪昏聩的世道。
千年之后,我们听到的广陵散已经是失真的广陵散。确切地说,如今的广陵散已经不能算做广陵散,真实的广陵散已于千年前的那一天与稽康一起消逝。因此我说广陵散已失传了千年,也是真实的确切。
写下了这些文字,心中却莫名奇妙的空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些什么。抑或是仰慕,仰慕贤士的放荡与旷达,抑或是其它一些什么促使我写下这些文字。而这样都是未可知的,就像有些问题永远都没有答案。
总之,我是不可以回到过去或是过那样的生活。毕竟在如今的中国早非魏晋可比,太平盛世的平民们不会再有广陵散式的痛苦了。倘若在当今中国出现了广陵散或出现了稽康,这倒真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广陵散的失传是必然的,是应该的。
广陵散失传已有一千七百四十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