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优美散文

离天很近的村庄

2017-11-02 本文已影响245人  吴安臣

  细数星辰

  我和好友成仁端坐在狮子窝的天空下默默地数星星,浩繁深邃的夜空近在头顶。

  狮子窝是成仁的老家,也是我倾慕很久,早就想到的地方。星星稠密,清亮得像是我们的童年,伸手仿佛就能摘到,但是伸出手时,突然想到,“伸手摘星辰,恐惊天上人”?那么近的看着似乎触手可及的星辰,还是平生第一次。这样的星空下适合无语静坐,周遭的山野是静默的。

  小的时候我坐在平原上看星星,夜空高而辽远,每一颗星星都是模糊的。母亲说,那星星离我们太远了,太远,所以目力难及,关于牛郎和织女的故事也就飘渺。然而狮子窝的星星让我探究银河故事的念想变得很强烈,向天空象征性地伸伸手,抓到的其实还是虚无,那些星星仍在和我们捉着迷藏。其实我知道这样做是徒然的,纯净的狮子窝让星星走近我们,天不再辽远,心因此离得很近。

  记得岳父在前几日教女儿认星座,女儿仰着小脸,一脸虔诚地望着浩渺的夜空,跟着她的外公,小嘴里念叨着,这星星怎么这么远啊!岳父说星星离咱们有好多光年哪,光年是个什么概念,女儿并不知道,但是她清楚星星离我们的确很远很远。可惜女儿没来狮子窝,不然站在那样的星空下不知她该有多兴奋。

  静夜读山

  四野的静寂,让此刻的我们觉得,多说一句话都是累赘,更像是噪音。过惯了城市车水马龙、喇叭尖叫的生活,就这样跌入一种静寂的包围中,人很容易遗忘尘世的喧嚣。铃声再美妙,不敌天籁的万分之一。在春节这个隆重的节日里,这里是被遗忘的。小城里,鞭炮声此起彼伏,火药味充斥鼻腔,然而这里没有,除了厚重的大山在我们的脚下如沉思的智者,就是那些站立在那不知多少年的古树,默记着历史。没来由不爱这里,因为我已在声音里浸泡得太久,太久太绵长的静寂不免让我觉得是不是耳朵出了毛病,怎么会连一丁点儿的声音都消失了呢?

  圈里的老牛在灯光中瞪大眼睛;山羊如水的眸子清澈地望着我;狗卧在屋角,这一切的一切多像是刻意营造的氛围。不禁想问,这片生命的息壤,在亘古之前是否是这样?这里的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像山岩一般把生命的根铸在这里。多年前这里还不通车,据说,在他们头顶掠过的是闪射着凌烈光芒的苍鹰,还有似乎稍纵即逝的飞机,因为临近的保山机场就在山那边。当路修成通车之时,一位老人曾经这样动情地对县领导说,“领导啊,这么多年,我在山上放羊,只看到过飞机,从来没有看过汽车!”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他感叹道,若不是党的政策好,把路修进这大山,这辈子断无机会看到汽车了。他守望的只有大山和羊群,河流和阳光,关心的只有雨水和收成,山外对他来说是陌生的。通车后,他沿着那条路走出了大山。夜晚的星空下,我和狮子窝走得很近,近到心灵,我能听到来自土地深处植物的萌动声。

  甜美酒香

  即使现在我都离开狮子窝了,但是我依然觉得唇齿间还荡漾着酒的甜香。火塘边,糯包谷酒散发的清香再次诱惑了我。吃饭前,当成仁把酒端来时,我就闻到了那股甜香,轻抿一口,居然有股糯包谷味。糯包谷,我不禁想到粘在牙齿上,满嘴生津的包谷,我仿佛见到那挺立在山风里一身青衣的糯包谷,当它的籽粒经过发酵后还能保持着一份本真,确实让我有点纳闷了。喝过的好酒不少,但都是酱香型、曲香型、浓香型、清香型,却没有哪种酒像我那刻喝到的糯包谷酒一样,居然保留了粮食本真的味道。我不得不佩服这位酿酒师傅的高超技艺。

  和成仁不禁再次推杯换盏,劈柴火熊熊燃烧着,把寒气撵得远远的,热气里,我轻易就醉了。这醉如此坦然,不像在都市里,我嘴里说着言不由衷的祝酒辞,怀揣着无穷心事。在狮子窝,我的醉是渐进的,无需人劝的。醉卧在床时,住的房间下面是牛圈,牛粪的气息似乎一直在鼻腔里流窜,这样的气息让我和这座村庄的距离骤然间缩短了。那刻,我真想做一个终日耕作在这片土地上的农人,枕着富足,枕着希望。在氤氲的夜气里,我很快就闯入了梦乡。

  阳光引路

  阳光在狮子窝是纯粹的,纯粹得一泄无余。因了大山的率真,所以阳光在这里抛洒得毫不吝啬。我曾经在北方的平原上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然而冬天我最渴望阳光的时候,太阳却像大病初愈的病人,懒懒的出来露下面,很快就隐去,风依然凌厉。冬去春来,阳光一日强似一日,到夏天的时候可以称得上贼毒,所以在北方,夏天最要防的就是中暑;在城市里,工业的污染,让天空的云层不断变厚,太阳总是躲躲闪闪的,就算是响晴的天,你也无法感知到阳光的真正味道。但是狮子窝的阳光却是一年四季如此,亮闪闪地照彻每一道山梁、每一条河流、每一棵树、每一根草;照亮牛羊、庄稼、土地、房屋和道路。有钱人现在时兴晒日光浴,然而狮子窝的人们,只要是晴天每天都可以享受日光浴,他们的皮肤呈古铜的颜色,朴拙自然。是的,得感谢阳光。阳光引路,让我惬意地徜徉在狮子窝的村里闲逛。

  春已经降临这片静默的土地,虽然夜晚还有些许寒意,但是蚕豆花和豌豆花的芬芳已经昭告春的莅临。我在亮晃晃的阳光下走着,我愿意就那么漫无目的地游走,阳光的纯净让我闻到了来自自然界微醺的味道。头顶的天蓝得毫无内容,所以太阳似乎就悬在一块蓝水晶上。那棵古老的核桃树此时的树影是不需修剪的画。那条蜷在树下的黄狗,看到陌生人走近,狂吠了几声,但是主人即刻从院内出来,带着善意的微笑,居然邀我这个陌生人进去坐坐。听到主人的训斥,那狗马上噤声,伏下继续睡觉,这样的阳光太迷人,春困,这狗亦然。

  沿着村庄的路朝下走,一只红腹的小鸟鸣叫着,停在了离我不远处的树枝上,我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想在最美的枝桠间留下它的倩影,它鸣叫着,尾巴闪动着,倏忽间飞走了。我有点怅然地望着它远去的身影。直到一条河边,我再次见到了那只鸟儿,它还是立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我虽然看不到它的眼睛,但是我相信它黑黑的眼睛里贮满的一定是生灵特有的善良,很惊奇这个和人如此亲近的鸟儿。想来这里的鸟儿是不设防的,它不怕枪支和人为的伤害,因为这块土地上有它钩织起的天堂。

  清河之流

  这是一条寂寞的河,因为这条河的清澈来自大山,流向大江,中途只有鸟儿在里面洗濯。我坐在河边的时候还有几条调皮的狗蹚水玩,在上游或许还有牛用它沾满青草汁液的唇吻过它,坐在一条纯净的河边,我知道自己身上的灰尘已经积攒得足够多。

  狮子窝的河流没有大河万马奔腾的气势,没有大海浩瀚的胸怀,它只是一条无名的河流,细流淙淙,梳洗着沿岸每一棵树木的根须,浇灌着每一块它能流进的庄稼地。朴素的河有着与生俱来销骨噬魂的清澈,像这块土地的眼睛那么明亮。阳光下的河让我忘记了自己的脚尚浸泡在清冽的河水中,忘记了我就那么痴痴地坐着,流水的声音让我进入了禅意的境界。

  我们村前那条河叫摇头河。记得在我小的时候,摇头河跟这条处于深山中的河流是相似的,透过每一缕浪花,我们都能清晰看到河底的石头,在河流转弯的地方,屯水很深,在那总能捉到细鳞鱼和河蟹,那样的时光纯净得像当时的河水一样让人留恋。这些年我回去后发现,摇头河已经惨不忍睹了,上游冲下来的有砖瓦窑的残砖断瓦,还有死牛死马、人的衣物、残破的农具等,被称为村子母亲河的摇头河似乎成了一个垃圾收容站。城市的河就更无法形容了,几乎都是散发着恶臭,每一条下水道似乎都通往城市之河,所以我在城市里是不会在河边驻足的,在河边驻足会让胃痉挛,经受一阵阵的翻腾。然而,狮子窝的河却是一条纯粹的河,因为它的河床里只有石块。这些来自大山的精灵就那么散乱地躺在河床上,也许这是一些度假的石头,也许是一些寻找梦想的石头,它们没有和垃圾为伍,多么幸运,充其量河床上散落着一些树枝,那都是河岸边树上掉下的,它们天然和河流亲近。站在狮子窝的小河里,我多想就那么化作一块红腹鸟儿足下的石头,随着清澈的河流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和树相依

  和成仁走在蜿蜒的山路上,他用手指给我他文章里提到的铁核桃、棕树、龙竹、花椒、枇杷的所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有些树的踪影却已难寻,这个家在发生变化,随之改变的是那些一生不到倒下不挪窝的树。还有他们的祖坟,离家很近。记得我父亲辞世的时候,他说要把他葬在高岗上,以便他能看到我家的炊烟,然而他虽然在高岗上,但是离家还是很远,所以我们每到节日总要去祭奠他。然而狮子窝很多人家的祖坟就在离家不远处,想来祖先们如有知,甚至能听到生者的呼吸声。树林里有自然倒下的大树,树上有厚厚的青苔,我们一伙人就坐在那棵树上,望着很远山下的黑水河,头顶的映山红正在燃烧,这火红的颜色让我感觉到春的确已经来到我的脊背上,带着特有的热烈。

  一棵古树上,寄生的树和缠绕的藤纠缠在幽深的岁月里。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喜欢站在我家门前的公路上观察过往的车辆,我看到那些大型货车里,巨大的树木被截成几段堆积如山,据说那是从滇西靠近缅甸的大山里采伐来的,有些还有殷红的树汁,我曾经似乎很傻地问母亲,那些树疼吗?其实若树有知,它肯定知道疼痛,更会为人类的采伐感到不安,我不由得想到电影《魔戒》里树对人的反抗。狮子窝的古树是幸运的,它们老其老,最终在自然中倒下,始终没有收到斧头和电锯的戕害,它们朽腐后还能和大山融为一体,不离不弃。

  像在星空下的端坐一样,我竟然半天在树桩上一样一动不动,不想多发一言,顷刻陷入了冥想。也许在城里我说了太多的话,芜杂的工作,纷繁的人情让我焦头烂额,那些从唇边滚落的话语有多少都是言不由衷啊。所以此刻我愿静默如树,愿化作这万树丛中的一棵。“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来到这里人的欲念似乎完全消失了。人一旦到狮子窝这样的地方,或许就会自然不自然的失语。就像成仁的父亲一样,他习惯了抽旱烟,坐在凳子上梳理那些缭绕的烟雾,所以看到成仁所写的“树系列”文章,不知为何我总会想到他的父亲。

  离天很近,让狮子窝变得纯净,端坐其上,似乎能听到星辰的私语;阳光灿烂,天空瓦蓝,河水清澈,鸟儿亲善,一切的一切空灵得让人恍惚间回到了童年。走进狮子窝,我贴近的土地亦纯净如灵魂,那么多的山就在脚下,你会想呐喊,喊一声,气壮山河;喊一声,心胸荡涤。然它的深邃,最有资格解读的还是在这里生息的人们,为此,我愿再次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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