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山印象
我早几年去了趟韶山，本来想写篇游记，却一直没有动笔。
没动笔的原因也很简单，一来认为写韶山的文章肯定会多如牛毛，我再写，无非是写别人写过的东西，纯属多余；二来觉得“韶山”这两个字太沉重，提笔着实有点吃力。这几年，看过很多生死，经过很多风雨，自认为悟了道，对事物有了自己的看法，于是，又拾起那段记忆，把“游记”变成了“印象”。
那是我第一次自驾游，同行的有老婆和孩子。
车子在潭邵高速上飞驰，两旁的山、水、村庄快速地更迭着退向车后。这样的情景，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人生。
一小时后，高速路旁出现一个路牌，上面提示离韶山还有两公里。忽然感到，韶山离我其实很近。
下了高速，驶入一条宽阔、整洁的公路，公路两旁是绿油油的禾苗，车子前方不时有飞鸟掠过。正值五月，阳光灿烂，蔚蓝的天空白云悠悠，远处是接连不断的小山，偶见农舍、村庄掩映在山脚的绿树丛中。如此美景，恍如仙境，却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摇下车窗，一阵带着泥土和植物清香的风扑进车内，不由心旷神怡。
大约十几分钟后，接近山边，房屋密集起来，公路两边都是商铺和饭店，凭直觉，韶山到了。随便找了一家饭店，准备把车停到店前的坪里。老板倒是热情，早就从店里出来，指挥我倒车、停车。停好车，老板微笑着说：“你们放心去参观，车子有我看着，中午来这里吃饭哦。”原来这热情里面多少掺了点私心，因为停了车，至少要吃一顿饭。韶山人和外面的人一样，会做生意，懂得赚钱。
时间虽然尚早，但游客已经络绎不绝。我正想随着人流沿着马路前行，饭店老板却用手一指左边稍远处的山坡：“我告诉你一条近路，由那个涵洞过去，很快就能到毛主席的故居。”
涵洞很长，只有一米多高，底下铺着小水泥板，重重地跺一下脚，或大声说句话，就会有嗡嗡的回声。我想，这涵洞肯定不是用来通行的，只因为山那边是毛主席故居，走的人多了，它就变成了路。不由想起了那个饭店老板，他原本是个种田的，只因韶山成了旅游区，参观的人多了，他就应运而生成了老板。其实，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如此。
出了涵洞，人已在半山腰上。山本来就不高，腰就更加矮了。山坡上树木茂盛，野草葳蕤，麦苗青青，几枝杜鹃绽开红艳艳的笑脸在杂草丛中摇首迎客。山脚下是一个狭小的山谷，山谷里有水田，水田里禾苗丰茂。突发奇想，小时候毛主席也许在山坡上放过牛在水田里插过禾。
对面山脚有一栋茅屋，一个解放军战士笔直地挺立在屋前站岗，女儿大叫：“看，看，毛主席的房子。”后面一个游客用手指着脚下说：“那里不是，毛主席的房子在这边山脚下。”
走到山脚，果然，在书中、影视中见过无数次的画面出现在眼前：一个碧波荡漾的池塘，塘边垂柳依依，岸上是一座湖南乡下常见的“凹”字形房子。房子是土木结构，屋顶一半是青瓦，一半盖着茅草。房前有晒谷坪，房后是树木葱茏的小山。此时，参观的人流已经从房子开始沿着山路排成了一条弯弯曲曲的长龙。
我们也加入“长龙”，随着人流缓缓移动，大家脸上都是一种庄重、严肃的神情，没有人大声喧哗，没有人插队。这座毫不起眼的房子到底有什么神奇的地方，能培育出一位世界伟人？虔诚、崇敬、好奇，越靠近房子，这种感觉越强烈。进了毛主席故居，我仿佛被一种强大的无形力量包围着，感觉呼吸都有点困难。当那些普通的家具、农具一件件出现在面前，当讲解员背书一样逐一讲解的时候，我心里就生出了几分震惊：毛主席的出身竟是这么平凡！还有几许感慨：生命都是一样，伟人也是凡人。最难忘的是那首诗：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这首诗证明了伟人和凡人的不同之处，现在想起，还热血沸腾。
出了毛主席故居，我心情久久难平。一代伟人，就是从这座房屋走出，从此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中国人民。我仿佛听到了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庄严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的声音，仿佛看到了毛主席听到毛岸英牺牲的消息时手里燃着的烟头掉到地上的情景。“平凡”和“伟大”不断地在我脑海里交替，震憾我的心灵。
从毛主席故居下去，转过一个山角，再走几百米，就是铜像广场。广场四周青山环抱，场里绿树成荫，杜鹃怒放，一座座形态各异的高大石碑上刻着毛主席平生所作诗词，低沉、庄重的音乐声在广场徘徊，不由让人想起“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这些脍炙人口的诗词。历史的脚步，从来都没有停下。可是，岁月，总是会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广场的尽头，几排翠柏的前面，毛主席的铜像高高矗立在几米高的基座上，面容和蔼，栩栩如生。铜像前，人们在依次鞠躬、献花，或一人，或两人，或几个人，或一排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东北人，有西北人，有南方人，甚至还有外国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神情肃穆，毕恭毕敬，有些老人竟热泪盈眶。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这样的句子，虽然并不华丽，却能直抵人的心灵。毛主席只所以受人爱戴，除了他领导中国人民改变了国家命运，还有他的人格魅力。毛主席从小就有远大理想，从小就热爱国家；他有顽强的斗志，有钢铁般的意志；他生活俭朴，一生清廉；他从不谋私利，没给后人留下一点财产，他的亲人，绝大部分都为共和国献出了生命，仅存的也默默地淹没在普通老百姓中，过着平凡的生活。
广场旁边有毛泽东纪念馆。井岗山的艰苦岁月、长征路上的血雨腥风、抗日战场上的硝烟、延安窑洞的灯火、西柏坡的星光……在一件件实物、一张张照片面前，时光又开始倒流，往事又鲜活起来。
此时，馆内一片宁静，馆外万众徘徊，我的心情却如大海的潮水一样汹涌、翻腾。和平时期凭吊过去，更能感到创业艰苦、和平来之不易。
出了纪念馆，已是中午。有游客说，还有毛泽东图书馆、毛氏宗祠、滴水洞等景点。我本来想逐一瞻仰，无奈女儿说肚子饿了，只得打消念头，回到停车的饭店。
进了饭店，但见宾客满座，四周墙上到处贴着毛主席像，服务员胸前也都佩戴着毛主席像章，音响里播放的是革命歌曲。韶山，的确有点与众不同。
老板笑吟吟拿来菜谱，女儿一把抢过，点了几个菜：红烧肉、火焙鱼、野山菌……
老板说：“想不到这个小姑娘，也知道我们韶山的特色菜。”
我也笑笑：“韶山早已和主席的名字一样传遍天下，谁人不知？毛主席喜欢吃红烧肉，哪个不晓？”
老板说：“是啊，是啊，我们韶山人是沾了毛主席的光。没有毛主席，韶山也许不会成为一个市，不会有这么多参观的人，韶山冲依然是个普通的山冲，我们不是种田就是出外打工。”
我说：“韶山冲现在难道不是一个山冲吗？”
老板一愣，旋即大笑：“哈哈，是，是，韶山冲现在还是一个山冲。”
我又说：“你们韶山人不出去打工吗？”
老板开玩笑说：“我们韶山人一般不出去打工，怕丢毛主席的脸啊！哈哈！说真的，现在我们不出去，也有事做。开个饭店，或者开个商店卖点纪念品，就能挣钱；就算种田，日子也会过得舒服。你看看，这些房子，都是新砌的，我们这个山冲就像一个小镇。哈哈，这话说着说着又说回来了，还是多亏了毛主席。当然，也多亏现在的好政策。”
到韶山的人，最感兴趣的自然是毛主席，能找到一个韶山人聊毛主席，这机会可不能错过。我问：“你见过毛主席吗？他是不是很威严？”
老板说：“我没见过毛主席，但我们这里有很多老人见过。听老人说，毛主席没一点架子，待人很好。大家都认为他是神，其实他就是个凡人，他的人生是拼出来的。他从小就聪明过人，勤奋好学，而且还乐于助人，同情弱者。他成为国家领导人后，依然保持着劳动人民的本色，正直无私，勤俭朴素。你看，现在这么多人到韶山参观，有年老的也有年青的，因为啥？我们韶山也没什么好风景，大家来韶山，还不是因为毛主席人好！”
这段话不算精彩，却是韶山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心里话。我还想再问，可老板没空了，只得作罢。
返回的时候，阳光明媚。和煦的阳光洒在韶山冲，洒在每一个游客身上，洒在远处的山峰、田野。阳光下，我仿佛看到，一个少年，背负行囊，独自他乡。他口袋里揣着誓言：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我挥挥手，告别韶山，留下万千思绪，带走心潮澎湃。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会唱这首歌的时候，我懵懂无知，来到韶山的时候，我已快到知天命之年，数十年时光，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过往，今天的中国，国富民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千秋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可韶山的阳光，总是在我心头洒落。记忆，像野草一样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