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鹡鸰

2017-11-24 本文已影响405人  祖克慰

  一

  鹡鸰,一种鸟,家乡的山坡上常见。走在山坡上,你听到“唧铃-唧铃-唧铃”的鸣叫声,这鸟,就是鹡鸰。

  在家乡,鹡鸰有多种,常见的是山鹡鸰,不经意间,在山林里就看到了它们的身影;黄鹡鸰见的不多,它们常在河滩的草地里出没;白鹡鸰只是偶尔见过,一年也见不到几次。

  少年时代,生性好动,经常在山坡上、草地里、小河边玩耍,时不时地,看到它们的身影。有时候一两只,有时候三五只,还有的时候成群结队。但你能看到的多是三五只,成群的很少看到。我看到最多的鹡鸰鸟,也就二三十只。

  山鹡鸰,在我的印象中,不恋群,经常单独或成对在树林里活动。停栖时,尾巴不停地动,左一下右一下,向两边摆动。这跟其它的鹡鸰不一样,尾巴上下摆动。飞行时,翅膀像波浪一般,很典型鹡鸰类的波浪式飞行。

  黄鹡鸰,体型大小和山鹡鸰差不多,头顶蓝灰色或暗色,背部橄榄绿色,也有灰色的,腹部黄色,色彩亮丽。黄鹡鸰喜欢在有水的地方活动。成群结队觅食,群鸟飞行时发出尖细悦耳的鸣叫声。它们喜欢在河边停留,有时也沿着水边来回不停地走动。飞行时两翅一收一伸,呈波浪式飞翔。还有一种黄头鹡鸰,头黄色,下体黄色,羽毛鲜艳,我们也叫黄鹡鸰。

  白鹡鸰羽毛为黑白二色。栖息于村落、河流、小溪、水塘等附近,在离水较近的耕地、山坡等均可见到。单独或结队活动,也结小群活动。有时在地上慢步行走,或是跑动捕食。遇人则斜着起飞,边飞边鸣。

  我家住在山坡上,后面是松林,站在山坡上看,四周都是松树,看不到边。鸟就在松林里飞,有的落在树上,有的在树下的荒草地上,还有的落在灌木丛上,唧唧喳喳叫。走在山坡上,你听到的都是鸟声,你走到哪里,鸟声就陪伴到哪里。山野,是鸟的世界。

  鹡鸰也蹲在松树上,“唧铃-唧铃”地叫,它们不知疲倦,不间断地叫,你方叫罢它方叫,没完没了。但这鸟有点的胆小,只要人靠近它们,尾巴一摆,“嗖嗖”地飞走了,只留下一阵鸣叫声。

  在我的记忆里,村子里没人养过鹡鸰。我从未看到有人养鹡鸰。我小时候喜欢养鸟,但我也没有养过这种鸟。我那时想养黄头鹡鸰,这种很好看的鸟,谁看了都想养一只。但有人说,这种鸟不好养,叫声也不怎么好听。也就没有养。

  记忆最深的是白鹡鸰,这是一种很有耐心的鸟,只要没人惊动,长时间站在一个地方不动,尾巴不停地上下摆动。那年我在老家东河拔稻田草,干活累了,就到田埂上休息,走上田埂,坐在一棵杨树下乘凉。突然就听到两声鸟鸣,声音不大,感觉是在很悠闲的时候发出的鸣叫。抬起头,看到两只白鹡鸰,在河滩的一块草地上溜达。它们慢悠悠的,站在那里,抬起腿,慢慢放下,再抬腿,再慢慢放下,一米的距离,能走几分钟。

  我在树下看了几分钟,感觉它们还站在原地。我起来干活时,碰到了树枝,弄出一点响动,它们尾巴一撅一撅,忽扇忽扇翅膀,想飞,但最终没有飞起来。当时我就想,这鸟,是懒鸟。见过那么多鸟,每见过这么懒的鸟。

  再就是黄鹡鸰,也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认识一个南阳女孩,她叫梅,那次我带她上金钟山,在金钟山的一片草地上,看到过一群黄鹡鸰。那是我看到最多的黄鹡鸰,有一百多只,在草地上蹦跳。

  梅很惊奇,仰着脸看了半天,还舍不得离去。她说:“我看到最多的鸟是麻雀,有几百只。除了麻雀,还没看到这么多好看的鸟。”

  梅那天还看到了百灵、画眉、黄鹂等很多种鸟,梅玩得很开心,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梅走的时候还说,她还会来的,来看鸟。梅后来没有来,我后来也没有看到过那么多的黄鹡鸰。好像梅走了,把黄鹡鸰也带离了我们家乡。

  二

  我站在伏牛山的儿子山金钟山上,此刻,山中鸟声四起。我听到了山雀、百灵、布谷、黄鹂的鸣叫,这些熟悉的鸟,它们的叫声,让我心动。这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春夏交际的一天。

  那天,我骑着一辆飞鹰自行车,带着南阳女孩梅,骑了十八里山路,登上了这座七八百米的小山。梅的家在南阳市城乡结合部,那里没有山,鸟也不多。梅初到山区,对山里的一切事物都很新鲜。梅对我说,想上山玩。我住的那个小山村,没啥好玩的地方,于是我带梅来到了金钟山。

  认识梅,是在偶然的状态下。那时候我在农村,秋天花生下来,没事可干时,就走村串户收购花生果,用粗眼筛子搓花生果,去壳后就成了花生米。然后到南阳推销花生米。那时候花生少,很多饭店没有花生米卖。我们就把花生米卖到饭店,一斤花生米大概能赚5分到一毛钱。收的花生果籽粒饱满的话,一斤能赚一毛二三分钱。

  梅的家在南阳市郊,属于城镇户口,好像叫菜队,低于城市户口,高于农村户口。她家没啥地,她父亲就进城开饭店,她跟着父亲在城里读书。我去卖花生米,有时候钱周转不过来,就赊给梅的父亲,下次送花生米时,再付钱。印象中,梅那时正读高中,我去卖花生米,梅也帮我抬花生米,然后过磅。付钱时,梅还帮着她父亲数钱。那时候钱金贵,遇到有零头时,梅的父亲就说零头就算了吧!我说算了就算了吧!可梅每次数钱,总是有零有整,如数付清。梅的父亲就笑笑说:“这闺女,胳膊肘咋总往外拐。”

  梅的父亲看我实在,就对我说:“你的花生米我包了,有多少我要多少。”其实,他家的小饭店,也用不了那么多。梅的父亲就喊认识的同行,来买我的花生米,帮我推销。

  我与梅就是这样熟悉的。

  梅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呆在饭店里帮她父亲打理生意。我每次去梅家的饭店,总是看见梅在看书,有时候看琼瑶的小说,有时候看文摘杂志。没事的时候,梅问我:“山里好玩吗?山里有狼吗?山里鸟多吗?”

  我对梅说,没事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梅说我去你欢迎吗?我说欢迎。梅说那我真的去了。我说你去吧!

  梅真的就来了,来到了我居住的小山村,我那个破烂的家。于是,我就带着梅,来到了金钟山。

  我和梅沿着弯曲的山路,向山中走去。一路上,不时有鸟飞过,留下一串串鸟鸣声。梅说山里鸟真多啊!走着走着,梅停下了脚步,盯着一棵树看,原来树上蹲着两只棕色的鸟。梅说是画眉吧?我说是画眉。

  走到一片洼地,是一片栗毛林,我对梅说:“栗毛是养柞蚕的,每年砍一次,第二年长出新的枝条,用来养柞蚕。”洼地里的栗毛,可能是常年没有砍伐的缘故,就长成了胳膊粗的小树,三五米高,密密麻麻的把山洼遮得严严实实。还未走进栗毛林,就听见“咯咯”两声鸣叫,接着扑棱棱飞出一只野鸡,吓得梅打了个寒噤。我说:“别怕,是野鸡。”

  翻过一个山嘴,下面是一道沟,沟中有一个堰潭,有十几亩大,里面长满了水草,堰潭下面是稻田。堰潭里,有几只水鸭子在水面上游。梅说看看去,还没有见过水鸟呢。还未走近,就看见一群鸟从山上飞来,落在稻田边的一片荒草地上。

  看见鸟,我们停下了脚步。梅站在我的身边,风吹着她的长发,在我的眼前舞动。梅看鸟,很专注,仰着脸看那群鸟。那鸟,黄头,灰背,黄腹,黄的艳黄,灰的淡灰,色彩亮丽。梅问:“啥鸟?”我说:“鹡鸰。”梅说:“知道这种鸟,是在书里,好像是在唐诗里面。但看见这鸟,还是第一次。”生活在平原小镇的梅,当然没见过鹡鸰。其实,就是生活在山区的我,对家乡的鸟,也不是十分的熟悉。家乡的鸟,有很多种,我叫不上名字。

  黄鹡鸰很悠闲地在草地上漫步,它们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找,就是在散步。梅看着鸟说:“我想起来了,是韩愈的诗,里面有两句,我记得很清楚,是‘冏冏抱瑚琏,飞飞联鹡鸰。’好像是说,鹡鸰双飞,兄弟情深吧!”

  鹡鸰好像是玩累了,也好像是在一个地方玩有点厌烦,忽扇忽扇翅膀,飞走了。梅突然说:“鸟多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不如鸟啊!”我说:“你不自由吗?”梅看看我,没有吭声。

  回去的时候,梅有点恋恋不舍。梅说:“山里真好,要是住在山里,看看鸟,种种水稻,读读书,该有多好啊!”梅又说:“我还会再来的,还来这里看鸟。”

  三

  鹡鸰在乡村,是一种并不起眼的鸟。它们不像麻雀、燕子,经常在乡村人的眼前飞来飞去,人们对它不太了解,有一种陌生感。它们也不像画眉、百灵、鹦鹉、黄鹂那样,被圈养在笼子里,受到人们的宠爱。因此,鹡鸰一度受到了乡村人的冷落。

  但是鹡鸰,它却是最早走进《诗经》的鸟。《诗经》里说:“……患难相顾,似鹡鸰之在原;手足分离,如雁行之折翼。”意思是说,兄弟间患难与共,彼此顾恤喻为鹡鸰在原;手足分离,则如同飞雁被折断了翅膀一样。

  据说,鹡鸰十分重情义,成群结队的鹡鸰在原野活动,一旦有鸟离群,所有的鹡鸰都会发出紧急、短促的鸣叫声,呼唤落单的同伴,直到同伴安全归来。鹡鸰重情重义,不遗弃同类,实际上也是一种团队精神。但在前人的文学作品中,大多把这种团队精神,归纳为兄弟情谊。也因为如此,作为象征兄弟情谊的鹡鸰,走进了文学作品。所以说,鹡鸰,是一种具有文化潜质的鸟。

  鹡鸰有没有文化潜质,对乡村人来说,并不重要。但对于文人骚客而言,一只鸟重情重义,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在古代诗文中,以鹡鸰鸟喻兄弟的有唐朝大诗人孟浩然的“泪沾明月峡,心断鹡鸰原。”

  宋代诗人黄庭坚的“急雪鹡鸰相并影,惊风鸿雁不成行。”明代谢榛的“一对郫筒肠欲断,鹡鸰原上草萧萧。”清末谭嗣同的“风樯抗手别家园,家有贤兄感鹡原。”等诗,翻阅历代诗歌,赞扬鹡鸰鸟的诗歌,有十数首之多。

  而把兄弟情份演绎到极至的,当属古代四大名著之一《水浒传》,小说中看似写的是自然界中的鹡鸰鸟,但实际是在写梁山泊上兄弟的深情厚谊。在《水浒传》最后一回里,宋江等人被蔡京、童贯、高俅、杨戬四个奸臣用毒酒毒杀后,戴宗趁皇上幽会李师师的恍惚间,就“启请陛下车驾同行”,到得一个去处,但见:漫漫烟水,隐隐云山。不观日月光明,只见水天一色。红瑟瑟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双双鸿雁,哀鸣在沙渚矶头;对对鹡鸰,倦宿在败荷汀畔。霜枫簇簇,似离人点染泪波;风柳疏疏,如怨妇蹙颦眉黛。淡月寒星长夜景,凉风冷露九秋天。

  在此,作者借景喻情,曾经的梁山水泊,是多么的美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兄弟同心,时时欢聚,热闹非凡。而如今的蓼儿洼,一片清寂,昔日的兄弟,死的死残的残,天各一方,往日的盛况,一去不再复返,只留下凄凄惨惨戚戚。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当然,除了写鹡鸰的兄弟情谊外,还有写鹡鸰在自然界里的生存方式,飞行姿态,鸣叫情景的也有一部分。

  唐朝皇帝李隆基的《鹡鸰颂》,写的就是当时宫廷里的情景。说某年九月,千余只鹡鸰飞进皇宫游玩,十天过去,鹡鸰鸟仍不离去,就连拍手轰撵它们也不肯飞走。于是,玄宗邀请了臣子赏鸟,作《鹡鸰颂》一首,并手书一卷,留下了唯一的墨迹。这首《鹡鸰颂》用文不多,但把鹡鸰鸟写得极为传神。尤其是“飞鸣行摇,”把鹡鸰鸟飞动时的鸣叫、摇尾等习性写得活灵活现。

  如此多的鹡鸰鸟集结成群,我至今没有看到过。不要说千余只鹡鸰,就是三五百只集群的鹡鸰,我至今无缘一见。我与梅看到的鹡鸰,虽只有百只有余,但却令我们震惊不已。

  四

  写到这里,不能不说梅。虽然我与梅命中注定终将陌路,但记忆却无法抹去。

  梅回去后开始复习功课,准备考学。梅说她不想一辈子像父亲一样,守着一个小饭店,弄得浑身油腻,还被人呼来唤去。梅想考大学,那怕考一个师范学校,当教师也行。

  我后来不再贩卖花生,做花生贩子,累不说,还挣不到几个钱。收一天,搓一天,再卖一天,倒腾一趟花生,需要三天时间,只挣十几元钱,有时候连十几元也挣不到。

  不倒腾花生米,就与梅失去了联系。那年月没有手机,没有电话,想联系也联系不到。

  我不做小贩,就去了南阳蒲山干活,就是放炮开山,崩下的石块用铁锤敲碎,拉到采石场,一天能挣五七块钱。

  我从蒲山回来后,母亲告诉我:“有个南阳的女孩,来家里找你,那孩子没见到你,饭也没吃就走了。”走时让母亲捎话,让我去南阳找她。

  母亲说的那个女孩,就是梅。

  这可能是1987年吧。那时候我正在蒲山拉石头,从采石场拉到石籽场,然后打成小石籽,卖给盖房子的人。也有的拉到石灰厂、水泥厂,烧成石灰和水泥。

  开始我想去南阳找梅,我要带她去金钟山看鸟,看鹡鸰,我答应过她,我不能食言。

  但我最终还是没去。我知道,我与梅,只是彼此生命里的过客。

  那年代,城乡之间的差别很大,梅虽不是城市姑娘,但城镇菜队户口,属于半个城里人。不要小看这半个城里人,在当时,菜队户口可以招工,企业占用土地还可以招占地工,不管啥工,就是进工厂当正式工人。工人,在那个年代,是一个令人羡慕的职业。

  梅后来给我写过一封信,可那时我正在皇后乡政府搞新闻报道,就是临时工,甚至连临时工也算不上。皇后离我家百十里路,我很少回家,一两个月才回一次家。看到那封信后,我去南阳找梅,可梅父亲开的那家饭馆已转让,问了,不知道。只好怅然回家。

  有时候,人不能不相信命运。就像我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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