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侯秀连先生
时近重阳,算算时间已经距离外公去世两月多了,最后一次和外公见面,是在外公去世前的一个月,依然清晰地记得与外公告别时,外公拄着拐杖站在路旁对我挥手说:路上当心。两个月来每每回想起外公的点点滴滴,总像是在昨天一样闪现在眼前。也曾多次提笔写些什么,却总是茫然不知所措。经过这两个月日日夜夜的怀念,终于下定决心要写下关于外公的记忆了,聊以此文纪念外公的在天之灵。
外公姓侯,讳秀莲,一生勤恳、朴素、正直、宅心仁厚,育有两子三女,孙辈十余人。仙逝于公历2017年8月10日,享年七十二岁。
自记忆以来,脑海中我是外公外婆最疼爱的一个外孙,时间就从孩提时代说起吧。
外公的村庄水塘比较多,邻村还有一条小河。我家与外公家相距不过二里路,自幼常到外公家与表兄弟一起玩耍,外公的老房子屋后有一个比较大的水塘。夏天时,我便常与表兄弟一起在塘边戏水捉鱼,外公担心我们,便在塘边看守,以防我们到水深的地方去。一次在水里摸泥鳅,站在一个地方用手抓来抓去脚是不动的,由于稀泥层比较厚便越陷越深,急得我大哭起来。外公看到后,鞋子来不及脱,急忙到水里把我拎起来抱到岸上,不断地安慰已经哇哇大哭的我,完全顾不到被我双手上污泥脏了一身的衣服。之后,外公把我的表兄弟们全部叫上来,为了唬我们,就说我陷在水里两个脚拔不出来,是被水鬼抓住了,差一点就被水鬼拖走了。吓得我们好久都不敢下水,直到后来读书了,老师说并没有水鬼,我才知道水鬼是外公怕我们年龄小玩水出事,用来骗我们的。后来也没有到水塘里戏耍过,时至今日,我依然不会游泳。
外公和天下的家长一样,非常重视教育。有一年家庭遭变故,我的父母远走他乡去打工。把我寄居在爷爷奶奶家,由于各种的原因,我不喜欢那种被排挤的感觉。便经常在放学后跟着表哥一起到外公家吃饭,与表兄弟一起上学、放学。那时候没有九年义务教育,小学还是要收学费和书费的,爷爷奶奶和伯父一直拖着没有帮我交学费。学校的老师已经催了好多次,说再不交学费你就要到教室外面去上课了,外公听说后到学校告诉老师说:再等一天,我马上回去把家里的树卖掉给孩子交学费。此后,我更多的时候是在外公家度过的。虽然我没有读书成为榜样,我依然记得外公为了我的学费卖掉的几棵树。
外公的身材不是特别的高大强壮,对于生活却有使不完的劲。我父母外出打工回来的时候依然家徒四壁,口粮都是问题。愁眉不展之际,外公一个人拉着农村才有的那种木制架子车,给我家送来整整两麻袋粮食,外公气喘吁吁地喝着水,满目慈祥。在那慈祥的目光中,我看到外公对子女有着用不完的力气。写到这,我一时满目泪花,即便后来外公苍老的身躯已经佝偻嶙峋,在我看来永远是那么强壮。
外公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为人正直、可靠。在那些物资匮乏的年月,许多人家能够缴纳国家的公粮后,保住口粮已经是难得了,更不要提会不会有肉吃。外公因着自身的品质受到同村人的尊重,村内有丧葬事宜,通常会请外公去主事,传统习俗中,已故老人下葬时,会拿一只公鸡来做亡魂埋葬归穴的领路使者,丧礼结束后,这只公鸡便是外公主事三天的酬劳(其他的人没有压制这只公鸡的正气,也不敢要),通常外公会把我叫到家里,才把这只鸡杀掉,鸡腿和鸡脖子永远是我的。
外公的学习能力也是很好的,大概十年前的时候,远在江南工作的小舅给外公买了一辆电动的三轮车。当时外公已经六十多岁了,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当时带有科技感的物件,不知所措。我便在一个周末当起了小老师,带着外公学习如何驾驭这个神奇的物件,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练习。两日不到,在我要返回学校的时候,外公就可以驾驶着电动三轮车,一路顺畅地送我到学校了。
后来读书是在另外一个乡镇,平时是寄宿在学校,距离外公家就远了,见到外公的时候就少了许多。逢假期才能到外公家去,外公十分关心我的学习和生活,总是担心在学校住的不好,吃的不好。总是把家里的好吃食留到我去的时候拿出来,每当我走的时候还会塞些钱给我,一再叮嘱我在学校要吃点好的,能够安心学习。
几年后,高考成绩并不理想,面对各种询问,各种尴尬的场面,外公对我说:上学好喽能有大本事,上学不好也能有大本事,一个是轻松一点,一个是可能少吃苦一点,都是为了能有好生活,要靠自己去努力了。
随着光阴的推移,时空的苍老,外公的身体也愈发每况愈下,在外工作的我,见到外公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不知道哪一年,因为患病的原因,外公对这个世界的意识已经不是那么的清晰,只知道我依然是外公非常疼爱的外孙。去年春节前夕一天的晚上,是否外公对我的思念非常的强烈,对着正在做过年准备的家人说:我要去看看深圳去。因着担心,舅舅不让,外公执拗起来推着车子便走。当时雪已化冻,满路泥泞,外公到达我家时,整条裤子布满泥点,看到外公的样子,惊喜之外更多的是心疼。殊不知,这已经是能见到外公的倒计时了。
仲夏的时候,从上海回到老家,稍作休息就去看望外公。见到外公时,他正坐在屋后避着太阳,看到我的那一刻,眼神中似乎在闪烁着光芒。我蹲在外公身边陪他聊着天,才蓦然发现,外公真的老了,对所有人的记忆都在慢慢地模糊。阳光透过树叶照在地上的斑驳,似乎就是外公正在逐渐残缺的记忆。模糊中,外公还在关心我的婚姻,交代我要赶快成立家庭。
短暂的相聚后就要分别,我发动车子的手在颤抖。外公站在屋后,拄着拐杖对我挥别:路上当心。
路上当心,这是外公对我的最后一句话。
站在屋后满面慈容,这是我见外公的最后一面。
感怀于心,泣不成声,悲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