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爱与被爱的世界
他们是一群单纯、缺乏自主生活能力的孩子,也是一群不幸的孩子。相同年龄的小朋友已经在球场上驰骋,在书本上遨游,他们可能还在为系鞋带,拉拉锁发愁。欣慰的是,他们并不孤独,有一群年轻的特教老师,正在爱他们的路上努力探索,希望有一天,经过他们的培育,孩子们能在逆境中学着改变,学会自理,学会自我生活,最后能融入大千世界。受开鲁县关工委之托,我有幸和这些孩子、特教老师共处了一段美好时光,让这份爱与被爱,与大家分享……
一、拨开厚厚云层,他们渴望寻一份温暖的力量
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佳宜,想来她的父母也曾对孩子的到来给予了美好的期待。事实上,小佳宜的生活离美好还很遥远。她已经13岁了,不会说一句完整的话,甚至一张嘴就流口水。妈妈说,让她去买两块豆腐,她拿了两根黄瓜回来。另一个女孩儿叫云爽,12岁。我们到她家的时候,奶奶正在教她用勺子吃饭,勺子还没到碗边就掉了,夹紧再舀,又把碗打翻,好不容易舀到了“饭”,手臂慢慢收起,收到一半,没撑住,饭又洒了一前胸。再来,还是如此,一次,两次,三次……
这两个孩子,是我随同开鲁县特教学校的老师“下乡送课”时认识的。小佳宜是脑瘫患者,父亲求医问药无果,不敢面对漫长无望的人生,偷偷离开了她们母女。云爽也一样,更不幸的是,她的父母也是智障人,只有奶奶能照顾她。现在,奶奶年龄大了,有时候,对着逐渐长高却不能走路的孙女,奶奶会很伤心,她不知等到自己再也抱不动孙女的时候,可怜的云爽该怎么办?
我心里憧憬的少年不是这样的,他们应该像小鸟一样自由飞翔,即便他们折断了翅膀,也应该沐浴阳光,等他们养好了羽翼,再飞。
毕业于南京特师学校的范伟老师是一位活泼开朗的大男孩儿,面对小佳宜,他先用自己的招牌笑来拉近距离。不得不说,小伙子的笑很迷人,似乎从来不会笑的小佳宜在他的笑声里,也开朗了许多,虽然一咧嘴口水便肆意流下,但她还是忍不住地高兴。一张炕桌放在中央,孩子和老师面对面坐下,道具摆在桌上,一节生活数学课就那么简单地开始了。那一天,小佳宜学会了认识17,18两个数字。这对于普通孩子来说可能分分钟就能搞定的事,在佳宜这,却用了整整40分钟的时间。
小云爽最盼望的就是特教老师的到来,听云爽的奶奶说,在没遇到范伟老师以前,小云爽是一句话也不会说的,现在,她会喊妈妈爸爸,爷爷奶奶,甚至有时候还能说出五个字以内的句子。这让小云爽一家感激不尽。
为小云爽做康复按摩的是任月老师,一个漂亮的女孩儿,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先和小云爽亲热地打过招呼,便麻利地抱着云爽上了炕,看到孩子特别享受的表情,就知道任月老师的手上功夫了得,腿,脚,腰,每一处按摩都很专业。她说,每一次为孩子们做完按摩,腿脚都是麻的,觉得自己也成了脑瘫患者。看着这个还带着孩子气的小姑娘,我心里充满了钦佩之情。做完了按摩,便是范伟老师的练习发音课。作为一个外行,我只能看到他一会儿拉拉云爽的嘴,一会又拽拽自己的嘴,闭嘴,张嘴,吹气,吸气……我很怀疑,孩子怎么就在这一拉一拽一呼一吸中,会说话了呢?
那个周末,我跟随特教老师连续走了六个特殊孩子的家庭,除了小云爽和小佳宜,还有四个智障孩子,他们有的是脑瘫儿童,有的是自闭儿童,有的是“糖儿”。这些特殊的孩子,因为不能自理或是家庭困难等原因,无法到县里的特教学校学习。他们和老师之间,聚散匆匆。我很欣赏特教老师的智慧,他们的车的后备箱里,鼓鼓囊囊的全是教具:木制的数字卡片,串成串的橡胶糖葫芦,袖珍滑板车,皮球,玩具鸭子等等。每到一家,他们先搬出教具,然后把自己变成一个奇幻的魔术师,孩子总能在他们变换各种花样的魔术世界里学到新知。
二、穿越心灵的所有风景,他们看到了最美的远方
相比小云爽和小佳宜,在开鲁县特教学校的孩子们是幸运的。
我眼前的特教学校,其实和普通学校没有什么区别,或者说它更接近于幼儿园的样子。8600平米的校园,容纳了85名学生,25名教师。三层综合教学楼矗立在校园的正中,楼前宽阔的操场,楼后浓密的树林。操场上有各种游戏设备,滑梯,篮球架,胶皮轮胎,用塑料制作的铁锹、扫帚、镐、水桶等。四周的院墙上,是一些励志性的标语,用蓝天作底色,用漫画作陪衬,看上去既美观又启迪人心。临近教学楼,有一个大大的橱窗,上面有学校的简介,还有师生重大活动的照片,很温情很朴实的创意。
直到看到那些孩子,我才觉得这所学校和普校有些不同,每一个楼道的入口,都有一位老师在那指导孩子上下楼,许多孩子都是扶着楼梯的把手才能移动脚步。他们看到我,齐齐地伸出小手,“老师妈妈!好!”没等我缓过神来,我的胳膊,腿,早已被一双双胖瘦不一的小手抱住了,他们用灿烂无邪的笑,含混不清的问候,一下子把我吸引了。
我一直想,如果他们在课堂上,也这样乖巧,多好。
讲课的是范伟老师,就是那位在“送课下乡”中让小云爽和小佳宜念念不忘的老师。那一节课,范老师讲“认识圆”。他先在投影仪上播放了自行车的车胎,一元钱的硬币,圆形的钟表,想给孩子们一个视觉上的冲击。孩子们呢,他们都认真而执着地专注在自己的事情上,忘我地忙碌着:轩轩把桌子翻过来,研究凳子腿为啥啃不动;月月自顾自地上后边饮水机上喝水,喝完水与杯子玩得不亦乐乎;志伟“蹭”地一下蹿到桌子上,啪啪砸桌子,仿佛和桌子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没有一个眼神能和老师对视,没有一个小屁股能安份地坐在座位上。这样的“残局”很让人挠头。范老师似乎很有经验,你不是研究凳子腿么?好,那我就在凳子腿上贴个圆形纸片,不看也得看;你不是与水杯亲密无间么?那水杯的杯口恰好是圆形的……
整整35分钟,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两军交战智者胜。看着孩子们最后都认识了“圆形”,范老师很开心,在每个孩子的胸前都贴了一朵大红花。他的办公桌设在班级后边,桌上贴着课程表,上面有生活语文,生活数学,音乐,美术,康复训练等等。范老师教生活语文和生活数学,如果赶在别的老师上课,他还得帮着组织课堂。也就是说,他一整天,都要和孩子们“泡”在一起。“你别看他们这节课都认识了圆,但他们遗忘的速度比记忆的速度更快,就这个圆的认识,还要进行数十遍的重复练习。”范老师如是说,脸上还有着刚上完课后的疲惫。
除了文化课,生活技能的训练似乎更难一些,在丁小杰老师的班里,14个孩子,有“糖儿”,自闭症,脑瘫患儿,他们的共同点是语言障碍,年龄普遍小。丁老师培养他们生活适应能力,叠衣服,拉拉锁,系鞋带。反反复复,年年月月,都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即便这样,孩子们的自理能力还是令人堪忧。小丽丽很小的时候做过肠胃手术,留下了后遗症,有时好几天不会大便,有时一天便几次,很多时候,因为来不及,都便在了裤子里。赶在生活老师忙不过来,丁老师便成了孩子的妈妈,洗衣,清洗屁股是常事。我问过丁老师,“每天面对一个无声的世界,您寂寞么?”丁老师笑了,她说,“怎么说是无声呢,你看,孩子们的表情多丰富,那上面都是声音啊。”
打开班主任日记,你会发现,孩子们点滴的成长,细微变化,都被老师一一记录在案,而每一次变化和成长,又凝聚了老师们太多的辛苦和操劳。当然,还有爱。
从2013年特殊教育学校建校的第一天,整整5年过去了,在特教老师的倾心陪伴下,孩子们说话一天比一天清楚,性格一天比一天开朗,唱歌一天比一天动听,个子一天比一天长高……面对色彩斑斓的世界,这些辛勤的园丁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那些闪着柔弱光芒的智障孩子。他们的付出,缺少成绩单上那漂亮的数字,更无法体会到把学生送入清华北大的自豪。但他们的这一份坚守,却让智障孩子有了一份自己的天空。
三、属于孩子们的另一个世界,终会以豁然开朗的姿态呈现
2016年,范爽第一次登上了全县“中华魂”演讲的舞台。
我还记得范爽朗诵时的样子,很无助,很彷徨,每说一句话脑袋都要使劲地挺一挺,仿佛发声的部位不是嘴唇,而是全身。因为动用了全身的力量,使得他本就站得不稳的双脚几欲放弃支撑。那时,几乎每一位听众都为他捏了把汗,内心的感动,疼惜还有酸楚都凝聚在掌声里。走下舞台的孩子问他的老师,“我还能再来么?”
《中华魂》主题演讲比赛是县关工委每年一次的传统活动,吸引了全县中小学的演讲能手。范爽代表特教学校参加,和一群顶尖选手争锋,本身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第二年的《中华魂》演讲比赛,范爽带着音乐,带着自信,还带来了他的恩师——毕树友,朗诵了毕老师倾心打造的140句长诗——《心灵的对话》。那是《中华魂》主题活动开办10年里最动情的时刻吧,台上再也不是那个腼腆羞涩的少年,虽然他走路还有些歪斜,但他吐字清晰,声音洪亮,表情自然。师徒二人往台上一站,一个潇洒帅气,一个儒雅沉稳,仿佛那个舞台已经等待了他们很久。
学生:敬爱的老师,我会不断地打开心扉,让阳光温暖我的心房,让春风染绿我的梦想,让春雨滋润我的心田,让困惑变成生命的土壤。
老师:孩子,你和我就像一座山,和一只雄鹰的风景。
学生:我紧紧偎依在您的怀抱。
老师:有一天,你将羽翼丰满。矫健地飞向,飞向一个梦想成真的地方……
如此心灵的对话,很多人哽咽出声,台下一度失控,主持人竟说不出一句话来。我相信,范爽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他在台上展示自己才华的幸福滋味。
毕老师是一位普通的人民教师,特教学校成立的时候,他自愿加入了特教的队伍。他能歌善舞,绘画和写作也相当出色。对于范爽这个孩子的成长,毕老师满满的成就感。孩子刚入学的时候,已经有十三岁了,属于脑瘫患儿,说不清话,走路歪斜,还时常伴有癫痫。毕老师用各种方法测试范爽的潜能,察觉他对阅读感兴趣。毕老师先教他简单的句子,每天除了正常的上课外,还要早上提前一小时,晚上滞后一小时对范爽进行“个训”。后来,范爽对简单的句子驾轻就熟了,毕老师就在课余时间教他背唐诗。按毕老师的理解,唐诗有韵味,读起来朗朗上口,能让孩子更好地练习发声。而且,唐诗里的美学价值又能很好地教育孩子身心健康地发展。现在,范爽已经会背诵100多首唐诗,并能轻松地释义。“中华魂”演讲比赛上的表现,给范爽一个激励平台,紧接着,他和毕老师又参加了开鲁县“爱之声”朗诵会,参与了“出彩开鲁人”的海选。2017年春节,他们还参加了“开鲁县少儿春晚”……显然,范爽已经成为开鲁县的“小明星”了。毕老师说,“其实,每一个孩子都是神奇的,都有不为人知的能力,我们的职责就是发现他们的能力。这一点,无论是普通的孩子或是有残疾的孩子,都有平等的权力。”现在,毕老师在课余时间又新收了十多个徒弟,教他们背唐诗,练发声。因为人员增加,一起训练有困难,毕老师又想到了一个方法,建一个微信群,把任务安排给家长,让孩子每天在微信里和他交流。面对现代化的电子设备,孩子们非常勤奋。在朗读了二十多遍“ne、ne、ne”之后,忽然有一天,王贺同学在微信里发出了“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的感人之声。这样明显的改变让微信群里的家长特别高兴,他们对自己的孩子充满了希望。
从毕老师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特教老师的智慧和爱心。我们大多数人看到这些特别的孩子,可能会瞬间勾起内心柔软的神经,然后想到怎样让这些孩子生活得更好,或捐钱,或捐物。事实上,建校5年来,学校已收到爱心人士的捐款高达30多万元,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孩子们的燃眉之急。但我们远不及特教学校的老师们,他们和孩子一起经历,一起成长,把爱融入漫长的时光里。在老师眼里,孩子们不是慈善的受体,而是独立的个体,这关乎到孩子灵魂的尊严和心灵的平衡,所以,授之以渔远比授之以鱼更重要。已经17岁的范爽,有了言语沟通能力和简单的计算能力,走向社会能独立生存。如果发展更好些,他也可以恋爱结婚,过正常人的幸福日子。他的妈妈曾不止一次泪流满面,抓着老师的手不知道怎样表达内心的感激。那个时候,特教老师是最幸福的吧。
2017年5月21日,是国家第二十七个助残日。开鲁县特教学校举办了第一届“关爱特教儿童,走向美好未来”为主题的艺术节。当我看到四个走路歪斜的孩子擎着国旗的一角,吃力地走到旗杆下,满脸的虔诚自豪;当我看到国旗下,每一个特教孩子把手放在前胸,能唱国歌的唱国歌,不会唱的也发出“啊!啊!啊!”的和声,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我该用什么语言来描绘我的感受?没有,他们都在言语之外。
节目准备了大半年,临上台前,老师们还得一个一个地嘱咐,有的还要拉拉裤脚,系系鞋带,擦擦鼻涕。即便这样,在台上表演的时候,有的孩子还是把鞋跑丢了,还有的直接把道具扔到了台上。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往台上一站,就已经相当感人了。很长时间,我眼前还不时跳出那样的画面:阳光下,一个男孩坐在轮椅上,老师亲切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男孩儿小脸写满焦急,诉说着自己不能站起来的焦虑。老师安慰他,只要有勇气,有耐心,加强锻炼,他一定能像小鸟一样自由自在地飞。画面里,更多的孩子歪歪斜斜又坚定无比地走向舞台,他们手捧鲜花,脚踏草地,仰望蓝天。那一刻,我看到阳光从孩子们身上流过,他们手中的鲜花,变幻着不同的色彩,像千万只蝴蝶飞过草坪,飞向遥远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