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家书·至家母
母亲大人:
孩儿只身异乡一切尚好,南京现在秋意正浓,时暖时凉,栖霞山的红枫是我当前最大的期盼,总算可以圆了我的红枫梦。住所离长江极近,风也大,天气晴好时可到江边散步、吹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母亲在家亦要多保重。
儿行千里母担忧,初次只身离家到远方工作,尽管你嘴里、面上都表现得淡然自若,好似全然不在乎,我知道你是想得透彻的。其实很多时候我都会想:来此人世,意义何在。
那个时候还在海南,记得有天晚上,半夜醒来,你坐在床里头的那一边,面无表情,额头边淤青了,还有血迹。
“妈妈,你怎么了?”我心疼地问道。
你只冷冷道:“被你爸爸打了的”。
那个时候我大概只有三四岁吧,本是孩童出于本真的关心,谁曾想最亲近的母亲竟突然对自己的态度如此冷淡,瞬间有些怕,内心不敢接近和本能地想要远离。
第二天早上,发现你们床上有一摊血,当时疑惑,难道这就是父亲对你犯下的?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甚至不敢去想象。
时隔多年,与那件事相关的诸多画面仍旧在脑海里涌现,尽管我当时年纪尚小。这么多年,我也从未问过你,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害怕去问,怕你还没能抽掉这段过往。
老实说,小时候对你的记忆大多停留在了木棍和地板上,常常都会挨打、跪地板,更甚时还跪碎瓦片。所以你上次说在我小时候没打过我,我立即哑言而笑,但随即又带着一丝心酸,心酸的是我实在难以想象,这么多年你只身飘零在外,到底历经多少风霜雨雪,被岁月偷走了多少记忆。
稍微犯点错,你打我;做题做不好,你打我;贪玩,你打我;有时候甚至没有缘由就打我。有一次和兄长在家看动画,不知怎的你就拿起板凳砸向我,其实这段记忆是在长大后,兄长无意间提起,才被唤醒。最严重的应该是把我眼睛打肿那次,带有淤青,但是事后你竟全然不知是你所为。
八岁那年,和父亲吵完架,你一气之下便离了家。我哭,没日没夜得哭,累了就歇会儿,想起了又继续哭。小时候,每次受委屈了都会想起你,倘若四周无人,想着想着便大哭起来。有时候,没有任何原因,双眼便泛起泪花,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室友们都已熟睡,唯独我难以入眠,回忆便涌上眼角,泣不成声,也不敢作声,怕惊醒他人。
没有你在身边,即便在家,也从未有过家的感觉,因此我才不会有恋家情结吧,而常常自嘲道我是一个没有家的野孩子。
家,怎样才能算得上是一个家呢?
小时候,二婶常说:有母亲的家才算得上一个完整的家。也许就是这个道理,细细数来,二十年来,几乎都是寄人篱下,哪里有家?不过都是寄居在别人家。
父亲每周每月给我生活费、零花钱,这在他看来,便是尽到了他的责任和义务。他不懂怎样和一个孩子沟通,可这也不能怪他,他其实和人沟通起来是有困难的,更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他只一味地把自认为最好的给我,没有想过我需不需要,愿不愿意接受。尽管,我真的很难接受,但我明白这是他表达爱的方式。
每次回家乡老宅,其实特别不自在,那些所谓的亲戚邻里,每次都要问起父母的事情,真不知她们是好奇还是真关心,可能只是不会聊天,只有找这个话题吧。也许,这也是我不想回家的原因之一。
仍然还在成都时,常常对你说今后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你淡然,这让我很安心。不能说是你不关心我,也不能说是你不需要我在身边,不过是你考虑得更周全、想得更通透,更为我着想,把自由全给了我,这让我很欣慰,为有一个如此深明大义的母亲而深感欣慰。
而今,始料未及我此番离乡如此匆匆,还没来得及道别,就已零落江南。
其实这并未在计划之中,找工作那段时间特别累,身体疲乏、心灵受创,算得上是一个低谷期了。恰逢你和父亲都坚决不再给我生活来源,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对,已经这么大,也没有理由再向家里伸手,是得自食其力,独挡一面了。刚辞了职,老板拖着工资不发,可以支配的现金甚少,每天面试的情况都不太理想。后来,慢慢找到技巧了,就一天面两三家公司,晚上回家继续总结。这样坚持了一周,现在所在的公司通知我面试通过了,需要到南京驻外是在面试时就已谈妥的,而我当时也没想太多。
南京,六朝古都,其实也是一座不错的城市,也好,换一座城市、换一种心情,只不过这座城市稍微有些远。
那段时间,很庆幸自己拥有交心的同学、朋友,她们在精神上鼓舞我,给我足以继续前进的动力;在经济上支援我,会主动把为数不多的财产借给我用;在困惑茫然的时候,还可以给我指出一条明路来,让我懂得人生切勿妄自菲薄。可我不解,不解为何每逢紧要关头,父母都总可以狠下心来,任由我自生自灭。
初中毕业,你为我选择了一所高中,因为违背了父亲想要送我去职高的意愿,所以一开始他便不支持;高中毕业,选填好了志愿,已经被录取了,我很不解,两人怎会为了一个户口的问题互不相让,而不管我的发展了,或者是说,你们都觉得学校并不怎样,读与不读并没有多大差别,最终以父亲的妥协而收场。而这一次,在我山穷水尽之时,你俩都没有再管。我不解为何每次总在这样的事情上出状况,我也不敢想,以后还会在什么事情上出现类似的情况。
或许,父亲是因为性格本来固执,精神也不太好;而你,那年在海南的那件事对你影响想必是极大的吧,我不敢去想,因为每每想起便是心酸,你眉间那道疤痕、你的健忘、你脸上开始起皱的皮肤,无一不是岁月的痕迹。母亲,你真的受苦了,这么多年一人在外,想必极为不易,其中冷暖必然只有自己心知。
此生庆幸有如此母亲,有如此可以谈心的母亲,有如此理解自己的母亲。
母亲,生日快乐,没有你便也就没有我,感谢你给了我生命,让我来此人世,尝遍其中酸甜苦辣,得以成长。
兰亲笔
二零一七年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