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像慈禧
奶奶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生人。
从我有记忆起,奶奶春秋冬三个季节都会头裹一个咖色三角“包巾”,头巾两个角子在脑后挽成结。夏天的时候,奶奶就戴一个黑色有网眼的冰丝帽子,永远穿着蓝色或黑色的大襟上衣阔腿裤黑布鞋,摇摇晃晃出出进进地永不停歇地干家务,锄草,带孙子,喂猪喂狗喂猫喂驴喂牛……
奶奶有一双半解放的脚。
奶奶不高,大概一米五过一些,她走路总拄着拐棍,始终摇摇摆摆,走不了长路,就连过桥,奶奶都要手腿并用,从桥上爬过去。
奶奶很少离开家门,偶尔出一趟门也很隆重。闲暇时光,她会去坐娘家,在儿子孙子的陪伴下,慢悠悠爬坡,辗转到了塬边,再由儿子用架子车、自行车、摩托车载着去看父母亲,是奶奶很开心喜悦的事情。
奶奶一生,去的最远的地方,是大伯家和爸爸工作的地方。
奶奶有一张鹅蛋脸,白白净净,面容清秀,细长的眉眼,高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目光柔和亲善,从奶奶慈爱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永远是平和宁静的光芒,我没有从她的目光里读到过愤怒,即使是奶奶被人无缘由咒骂,奶奶只是低着头,眼含着泪水,慢悠悠干自己该干的事情,从未与人争辩过。
奶奶小时候发高烧,失聪。从此以后,她只能看着别人的神情猜测别人说话的意思,却也猜的十有八九;奶奶能看着月亮圆缺说出农历的日子,说的准确无误;奶奶会看着太阳高低说出时辰,好似她手腕上就戴着一块表一样;奶奶会看云朵和风的动向,判断天气状况,简直就是天气预报。
我们小时候的单衣、夹衣、棉袄、鞋子、棉帽子、棉手套等都是奶奶一针一线缝制的,奶奶只用拇指和食指丈量一下人的身长、胳膊长、腿长及纬度,就戴着老花镜,从针线笸箩里拿了剪刀,针线,开始低头裁剪缝制,奶奶中指上的顶针,是她的戒指,一直戴着。奶奶不仅给家人裁剪缝制衣服,乡亲们也会慕名而来,让奶奶帮忙裁剪,奶奶总是很热情地对待求助者,倒水端蒸馍,款待她们,奶奶的热情好客,博得了乡亲们的赞誉。
一直记得小时候,大伯、爸爸和几个叔叔一回家,就要吵吵着吃奶奶做的面。那时候,油水还比较少,奶奶炒菜时只倒一丁点油,不知她用什么方子把菜炒出如此香味。妈妈和几个婶婶就议论:我们照着妈的方法炒菜,怎么就炒不出那样的味道,怪了事了!爷爷对我说,当年文革时,工作组的人每次派饭都到咱们家,就因为你奶奶一手好茶饭。爷爷对奶奶锅灶针线上的出色、待人热情、性情温和很是欣赏、骄傲和自豪。
14岁以前,我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爷爷奶奶成了我生活中无法舍弃的一部分。
我转到矿上上学后,有一年回老家过完寒假后把奶奶接到矿上。周末时,我用自行车驮着奶奶下街道转悠,带着奶奶在市场给她扯了布料,她挑选了一种带着亮光的面料,一米大约十几元钱,领奶奶到裁缝部,给她量了尺寸,几天后,取回来衣服,奶奶喜滋滋地穿在身上,满脸桃花。
生命中的有些幸福快乐会让人永远铭记,就像有些痛苦一样,亦会让人刻骨铭心,终生不能释怀。
奶奶时常手脚麻木,以为是坐月子落下的病,厉害时,就抓几幅中药吃吃了事。1992年寒冬,天气异常寒冷,晚上一场大雪覆盖了大地,天麻麻亮,奶奶提了一壶水,让爷爷熬制罐罐茶,然后照例去给牲口添草料,回到屋子里对爷爷说:他爷,我手指头麻的,动不了了!爷爷以为是天寒冻的,让奶奶在火炉上烤,还帮着奶奶揉搓手指头,可是,一会儿,奶奶的右胳膊失去了知觉,不能动弹,爷爷慌了,出门去叫三爸,三爸过来一看不妙,急匆匆叫了村子里几个精壮汉子,用自制的担架抬着奶奶,在淹没小腿的白雪里,艰难行进几个小时的山路,然后走了十里大路,到了镇医院,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治疗时间,奶奶在医院昏迷着。我冒着风雪来到镇医院时,奶奶还在昏迷不醒,我站在奶奶跟前,泪眼迷茫,喊:奶奶、奶奶!一直昏迷不醒的奶奶,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我,浑浊的泪水从眼中流出,她张开嘴,想喊我的名字,可是只是张嘴,在“麦”字还没有出口时,声音就从奶奶的口子消失,我的奶奶,失语了。
奶奶得了脑动脉硬化症,从此右半个身子失去知觉。
少年失聪,老年半身不遂,又失语,善良勤劳的奶奶,上辈子,是造了何等的罪孽,需要用一生的平和慈爱和遭受如此深重苦难,才能救赎上辈子的债!
我宁愿这样去想奶奶,因为任何其他的想法,于奶奶都很残忍,于我,都很心碎。
卧床三年,爷爷精心伺候,1996年农历八月十二日,奶奶平静地望了屋子一眼,看了看爷爷,在两行清泪中,奶奶永久地离开了人世。
秋雨潇潇,落叶无边。奶奶在无际的璀璨斑斓中驾鹤西去。再有三天,就是奶奶66岁生日。
如今,我最喜欢的季节就是秋。不唯她的硕果累累,遍野金黄,踏实厚重,也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回归在她斑斓深情里,纵让我用尽一生一世的眷恋,也难以尽诉今生美丽际遇。
翻看《今日头条》大清妖后,慈禧的照片跃然眼前,哦!她的模样和我的奶奶简直一摸一样。
我的奶奶像慈禧!慈禧高压手段和奶奶的温良做派正好相反,她是这辈子来赎上辈子的罪孽吗?这样想着时,我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