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不能不想到的
又到冬至,我心中最痛的那块伤疤又开始隐隐发作。6年前的那个冬至比今年晚一天,是22日的。那天没有今年的冬至有雪又这么冷。那个早晨,父亲例外安静地躺在炕上没有言声。之前每天天不亮,父亲就会一次次地翻身、呻吟。父亲已经有10天没有进食了,全身皮包骨头,躺着当然难过。从那时起,我就和弟弟妹妹轮班陪父亲,他一有动静,就给翻身,或者搀扶他起来解手。最后3天已不方便起身,就抱着他接不多的排泄物了。冬至前一天下午打过止痛针吃了止痛药后,整整一晚上,父亲渐渐安静下来,紧绷的生命指针,似乎渐渐地松驰了。中午,父亲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我忘不了他最后停留在眼帘下的那一滴泪珠。我没有来得及也顾不得恸哭,只是像陀螺般地按父亲生前交待的程序做我应当做好的关于他丧事的一切事情。
至此,关于冬至,便成了我心里无法摆脱的伤痛,成了我脑海里一幕幕重复播放父亲影像的按钮。
按说,我是应当走出那个冬至的。因为我太知道人生的短暂死亡的不可避免。但是谁遭遇着了谁知道,理论与实践永远不可能一个节拍。知识理智是一回事,情感现实又是一回事。与此同时,纪念与怀念,总是暖化心田最温馨的东西,那怕是那些过眼云烟,也时刻能让心田得到亲与爱的沐浴。
于是,那个阳光明媚冬天之后的6个冬至成了6个难忘时刻,成了6幕重现往日时光的无言哑剧。当然,剧情与情绪是在不断变化的。开初有抽泣,之后有泪水、有痛惜,现在则多是怀念与留恋了。因为父亲注目与我的那种光芒,即使他离开6年了,也仍旧灼灼有神地照射在我的身上。
我似乎看到他坐在房子里读书的样子。冬天没事,炉火旺盛,父亲喜读书写字,还把书上看到的许多名言警句记到纸上。我明白父亲,他小时候没条件读的书,现在要抓紧时间补回来;过去没条件写的字,要抓紧写下来。没人能相信,以父亲半耕半读过2年村校的水平,能在生命的最后10年间写出几万字的日记,能写下基本完整的回忆录,写下有模有样的诗句表达到北京秦皇岛西安等地参观的心情来;也没人相信,这样看上去清秀有格调的人是个地道的农民。好多见过父亲的人都说:你爸是当啥干部的?我说我爹就是个种地的,他们都不相信。腹有诗书气自华,运用在父亲身上似乎挺恰当的。直到去世前二十来天,父亲还捧著书读。父亲一生聪慧,与他充分地站在一点点文化的火苗上点燃了一生学习的导火线有关,与他渴望知识刻苦学习有关。
我看到父亲总在田间劳作的辛勤。父亲当一辈子农民,爱土地已经溶化成他的天性。承包土地后因为父母一天天衰老、子女们一个个出家没有劳力的情况下,他不得已一亩一亩地把田地送给别人时,总是显得特别失落。最后剩下的几亩地,他当宝贝似地务息着。原有的草埂被他一锹锹挖了,原来荒着的边角地方,也被他改造成跟好地一样的农田了。冬天农闲,他或赶着几只羊从地里溜一圈,或是在太阳下用步子丈量一遍每一寸土地。他日夜思谋的,是来年种什么,现在准备什么,春节儿女们回来了做什么。
父亲给我最深的眼神,还是那些迎送的时候。我许多次写过父亲我为送行的情节了,每一次想起,都像看到他就在面前看着我的走来,看着我的离开。父亲的最后时刻,我守在身边,我看到父亲最后目光里的留恋与不舍,也看到父亲最后目光里的期待与希望。现在天天走在路上,我身上所有承担中的一部分,就是父亲赋予的。我知道我绝对不能辜负父亲母亲的心情,更不能辜负他们在天堂里的眼神。
冬至用最短的阳光迎来最悠长的黑夜,在某种意义上预示了我人生的另一种境遇:失去父母的人,心底上最明媚的那一抹已经永远无法现出光彩了。冬至开始一年里最冷的时候,今年尤其明显,恰从今天寒凝大地,气温骤降。这无论从那方面看都是一个分界限:最黑暗的时刻终将过去,日子从此将开始增长。乾坤腾挪,其实就在一时之间。世事人生,那样不是一个道理呢!
冬至摁开了我忆念的闸门,于是有了关于父亲的怀想。冬至于冷冻中溶化着闲暇的思想,于是从窗户外冷峻的星光里看到了天地人生中的一些玄机。冬至的早晨收到了今年第一封问候新年的贺卡,朋友从远方寄来的是满满的祝福,这让我再次感受着人间的无限美好:希望永在,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