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鸟林街
广丰有条街,名叫鸟林街,这是全国独一无二的街名。为何叫鸟林街,已经没有人知道,也无从考证。九十年代之后,老街改造,把弯的改直了,窄的改宽了,走向也有所变化。现在有了新的名字,叫鸟林新街。住在老鸟林街的人们说,我们还是叫它为鸟林街。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住在老鸟林街的老一代人都知道有一个野名叫“狗伯”的老人。这个名字不大文雅,但是用广丰腔叫起来,也不是很难听。“狗伯”是我的姑父,大名叫郑积余。家住鸟林街庙门塘边上的一座两层的“豪宅”里。十多年间,我知道的就换了两家邻居,一家姓揭,另一家姓汪,而姑父却一直居住在此。房子内有一个小天井,一个小厅,还有个木板楼,楼上是不能住人的。说是“豪宅”,房间也不多,姑父住在进门居右的房间,居左的是一个灶头间。厅的另一边住了另一户人家。出大门往左是庙门塘,再一直走,就到了广丰汽车队。出门右拐再右拐二十多米,有一口井,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丰溪第一泉”。
据《广丰县志》记载,“丰溪第一泉”在鸟林街大井弄口,相传井底为深潭,开凿年代不详。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重修,深十米。井圈镌有“丰溪第一泉”五字。井水清沏,冬暖夏凉,堪称丰溪第一。又据当地居民相传,这里的水来自三、四公里路以外的丰溪河“两丝潭”的泉水。说是有商家在“两丝潭”附近翻了船,船上菜籽倒入河中,弯弯曲曲的竟流到了这井里,人们在这井里发现了菜籽。这种传言也无法证实。但是这口井的水在广丰是有名的清纯而又甘甜,出水量又大,供一条街的人们使用,从不干涸,非常有名气,以至县志都有记载。住在这口大井边上的刘叔充分利用这优质的井水,经营着一家不大的豆腐店,每天天不亮就磨豆子,熬豆浆,做豆腐。他家的豆腐是出了名的好,也可能和这里的水质有关。
狗伯不是很高大,走路时有点佝偻着背,对人很和气。老鸟林街上的人都认识他,无论大人小孩都亲切地叫他“狗伯”。狗伯一生最大的嗜好就是喝酒。但是他没有酒瓶,每天到了要喝酒的时候,他就拿一个茶缸,到离家一百多米处的鸟林街一间南杂货店,买散装的白酒。狗伯来了,打个招呼,店主就往他的茶缸打二两酒,也不问他要钱。只是在狗伯的专用账簿里记上一笔账。某年某月某日,赊白酒二两。晚饭时间到了,狗伯又来了,同样是那个茶缸,同样是二两白酒,同样是在账簿上记上酒账,只是时间不同而已。后来我知道,他那个搪瓷茶缸的侧面,写了赠给“最可爱的人”几个字。这是当年很受人民尊敬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回国时,各地政府统一赠送的礼物。姑父为什么会有,我没有询问。他喜欢喝酒,但是钱又不多,怎么办?我的表哥在外地工作,说是火车司机,工资在当时算是比较高的,但是要供养家庭父母儿女,又要为父亲喝酒买单,又不能由着父亲乱喝,就需要想个办法。于是就和店家合谋,说只能用这只茶缸打酒,而且不能多打,多了表哥就不付钱,每次二两。有了客人可以多打,但要记录在案,酒的钱过年回家探亲时由表哥一次付清。这样一来姑父可以保证有酒喝,又可以确保不会因喝多了而出事或因付不上钱而没有酒喝。有客人也可以多打一点。后来,我发现只要我一来,姑父打的酒好象会多一些,约有半斤了。这是当时,经济不大好的情况下的一种比较好的家庭经济处理办法。
1962年秋,我考入广丰中学高中读书,父亲亲自送我上学,自然要到最亲的亲戚姑父家做客。姑父听说我考入广中当然也很高兴,说是要庆祝一下。姑父说请我们吃饭,自然也要喝点酒。于是他又拿出他的茶缸去了一趟小店,不一会的功夫就回来了,这回可不是二两,而是半斤。他和父亲二人各倒了二两,留下一两左右给我一个小杯倒上。姑妈在灶上做了几个好菜,一碗鱼,一碗红烧肉,几盘炒菜。我们四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个大餐,这就是我当年初升高的酒席,我平生第一次喝了一两酒。
从鸟林街到中大街,要经过一条府前街,也就是当时广丰县人民委员会的驻地所在的街道,现在也叫府前街,是广丰最短的一条街。过了府前街,然后右拐,几十米后再右拐,再左拐向前才通向中大街。(那时的中大街不象现在一样笔直地通向县政府,而是拐了几个弯之后才到达县政府的。)即广丰人民习惯叫“大街巷”的一条街,叫“大街巷”一是显示其大,其实也不大。二是显示其繁荣。但那时还是泥巴路,一下雨,泥泞不堪。
姑父要买菜,必须到十字街头附近,只有那里才有小菜摊,还有东街大菜市场。所以要严格按上面的路线走,一步都省不了。那天的下午,我跟着他上街。他走路不是很快,我也乐得左右张望,没有到过城里,到处都是新鲜事。前面就是大井头了,广丰的闹市从这里开始向南延伸。左面的二层建筑是广丰邮政局,门前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再往前走,是一处长长的店铺,说是“广丰商场”,是广丰最大的商店。里面一连有好多间店面,店店相通,有棉布店、百货店、文具店、五金店、南货店等等。中大街的右边是一排新房子,二层,依次是理发社、照相馆、永丰餐厅等,还有一个名气很大的餐馆,当时叫福利部,后来“文化大革命”改为工农兵福利部。在这隔壁,有一间店名叫“翕(xi)和斋”的文具店。后来知道,学生们经常到这间店里买纸、笔、墨水、本子等。老板叫杨志德,待人和气,做生意诚信,老小无欺。
到了十字街头,才有蔬菜、鱼、豆腐、肉类供应。我们买了点小鱼,还有一点豆腐和青菜,葱和辣椒,就回来了。十字街头的鱼摊比较多,都是打鱼人当天打上来的,很新鲜。有鲫鱼、白沙鱼、泥鳅、虾,碰得好还有甲鱼。那时的甲鱼不象现在那么珍贵,就是一个甲鱼。往前走是南街,出了南门,是丰溪河。河上一长溜的浮船,浮船有二渡,过去就是南屏村。
回到大井头,姑父指了左边一条大街,说这是西关街。右边一条小街,说这叫税务巷,里边进去一点是电影院和新华书店。这条街也很短,不过比府前街略为长了几十米。过了新华书店,再往里走,就真的是小巷了。再走就是小北门。后来听说,里面还大有洞天。什么“方伯第”“大夫第”,还有牛奶厂也在这里。现在这一片早已拆迁,并加宽改造成园丁路,直通丰溪路。
继续往回走,走到鸟林街口,左边有一条小弄,姑父说,这条弄出去可以到西关街,中途有个半爿井,在广丰有点名气。正前面有几排柱子支撑着的像凉亭一样的房子,没有墙。姑父说这是“鸡圩”。一到赶集的时候,乡下的老百姓就把自己家的大鸡小鸡挑到这里来卖。也有其他一些农具和生活用具如蔑器、木器、铁器等。食品方面有沙糖、粉皮、粉丝之类,一到赶集的日子,这里非常热闹。这可能是广丰最早的农贸市场吧。
过了“鸡圩”,没有几步,我看到了一块白底黑字直写的牌子,上面写的是广丰县初级人民法院。到了门口,往里一探,四个黑色大字显现在人们眼前:法纪森严。过了法院,就是一些居民住户,鸟林街的店铺不是很多,隔三差五的有一间百货或南杂商店的,大约走了一百多米,我们就回到了姑父的家。姑父说再往前走,街的右边有一个印刷厂,再往前不远就是北大门。也就是广丰的北门。我很奇怪,广丰有北门,为什么没有北大街?就是这条鸟林街权当北大街也不和南街交接,而是拐了几个弯。后来,知道就是西门也不是从西大街出去,而是从西关街向西才是西门。广丰啊广丰,多么神奇的县城。
开学之后,我没有经常去姑父家,因为学习任务也重。但是我还是个把月会去一次姑父家。也没有什么事,说是去蹭一餐饭吧也不为过。去了之后,姑妈照例会多买一点菜,叫我吃饭。当年学校的伙食也不大好,我们每月交2.5元钱,学校要安排我们吃一个月的菜,每天约8分钱。你想能有什么好吃的?大多是罗卜或是白菜或是腌菜汤。每月有一次加餐,才可能吃一次肉,数量也不多。主食大米是学生从家里挑到食堂去再加点加工费换成食堂饭票,一般也就十五、六斤米,有的多一点,不够部分造册,由国家按规定补助到32斤,即使这样也是吃不饱,学生生活之艰苦可见一斑,所以那年流生也很严重。我们高一进来有二百名,分四个班,到了高二剩下一百四、五十名,减了一个班。那时尽管住在鸟林街的姑父家里也不宽裕,但是,时不时去吃一顿饭还是没有问题的。我记得吃得最好的菜是海带炖猪肉。猪肉虽然肥了一点,但那时的人们买肉是以肥为荣的,说是可以当油,并可以填补肚子的空虚。
高一时,我们男宿生全部住在县城横路的第九宿舍里。从第九宿舍出门往右就是小南门,当时小南门是有屋顶的,近似八角形,好象一座路亭。再往前就是丰溪河。我们早上起床后就到丰溪河洗脸。有时夏天的傍晚也会在这段河流里洗澡或游泳。星期天到了,我们上街去玩要比住在广中本部的学生要方便得多。有时就不去学校吃饭,有的到亲戚家去,比如我。有的就在街上吃一碗“呀片果”--是一种碎粉条加上白菜和辣椒大蒜,用大锅烧成的一种食品,不需要粮票,但是也要1毛5分钱。或者买一个焖蕃暑,可以吃得很饱。炒粉是不敢吃的,因为那是要花大价钱的。
我们宿舍出大门往左是横路,横路通往西关,出西门外就是通往广丰中学的大路。六十年代初期,西门外最好的建筑就是广丰饭店,有三层高,很是雄伟。西门外的右边是广丰汽车站,左边的沙石公路是通向上饶的。在这条公路的左边有两个工厂,一个是广丰农机厂,一个是广丰机械厂。广丰机械厂后来改为上饶地区柴油机厂,再后来改为广丰柴油机厂、广丰凸轮轴厂。听说现在改制了,变为民营企业,在芦林工业园区有一片厂房。柴油机厂再往前走二、三百米,是通讯桥。现在,在通讯桥以内的所有建筑都被拆除,建设了宽广的永丰大道和月兔广场。
我们宿舍往右再往左就是西大街,说是大街,其实也很短,只不过比府前街要长一点,不一会功夫就走到十字街头。十字街头往左是中大街,往右是南街,往前就是东大街,是县城最长的一条大街。九十年代被大火烧了二次,那些低矮的木质建筑都是商铺,靠左边的店铺已拆了,右边的还没有动。现在人们期待着拆迁,那些已拆迁或正拆迁的人们讲述着拆迁带来的好处。我的一个东街的同学,一间店面,几个房间,拆迁后政府补助给他一间新店面和二套商品房。他二个儿子每人各分得一套房子,那套店面给他的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我的另一个同学在东街的中段,没有轮到他们,要是轮到的话也是有一个很大的惊喜。十字街头的左前方是邮政局,广丰的最牛的机构,占了二个中心位置,直到多年之后邮电局彻底搬迁到永丰大道和水南小康城。这里建成了新东街国际城,不过这新的中心似乎没有多少人气,到现在也没有热闹起来。可能是广丰县城的变化太大了吧,在西门外的永丰大道代替了原来的中大街,人们都往新的大街涌去。
鸟林街的命运到了九十年代,才有了新的变化。那条弯来弯去的老街被拆了,建成了鸟林新街,成为广丰南北方向的步行街,街道两边,店铺林立,是广丰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少华那时由乡下来到城里,借了点钱在鸟林新街的中段建了一座四层的房子,底层租给商家开服装店,租金每年五、六万。到了晚上,华灯初上,人来人往,满街都是购物的人们,一片繁荣景象。昔日的鸟林街完成了历史使命,那个鸟林街的标志“文物”井圈“丰溪第一泉”仍在鸟林新街的北段,据说井没有填,只是用水泥板盖上,上面仅保存空空的一座“井圈”,不久之后,这个“井圈”也被“有识之士”搬走了,那个地方再没有井的踪影了。
姑父是生产队的会计,晚上,出了工的社员都要到姑父家去记工分的,要是没有出工的就不能记分。姑父很认真,做事按规矩来,有时会同社员争吵,我也听不懂他们为什么争吵。后来,我上大学了,只有放假路过广丰时才到姑父家借宿。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我重又回到了广丰,分配在塘墀教书,当时叫大石五七中学,那时大石塘墀共一个公社。从塘墀到城里不是很远,骑车半个小时就可以到了。我每隔一段时间,会去鸟林街看望一下二位老人。有时也带些礼物给他们,或者拿些钱给姑父买酒喝。姑父虽年事已高,但酒也喝,身体逐渐出现状况,到了七十年代初期,他与世长辞,享年75岁。那个住在大井边的做豆腐的刘叔,比姑父小了一代,后来进入公安局做炊事员,早就退休,算起现在也90多岁了。
岁月送走了一代老人,又迎来了一代又一代的新人。现在鸟林新街的面貌日新月异,欣欣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