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旧岁,迎新春
一
今天是大年三十,短信、微信、腾讯QQ,铺天盖地的拜年祝福信息,一条接一条向我涌来,新时期的高科技,替代了纯朴的拜年礼节。小时候拜年的风俗,属于我个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珍藏在记忆深处。
每到快过年时,父母亲总会提前准备吃的、穿的、用的;扫尘除垢、剪窗花、贴春联;对我们的说话和礼节也提前训练。
“过年时,只能说吉祥话、祝福话,‘死’或‘屎’等谐音字都不许说。”
“拜年时,要有礼貌,见到长辈要问好和祝福。”
“姐弟之间,要和睦相处,不吵架、不哭闹。”
“去拜年做客,帮亲戚做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摆放碗筷、扫地;靠墙壁的位置是‘上席’,邀请长辈位,自己坐‘下席’,或者坐位不够时,主动给大人让坐;席间,给各位长辈倒酒、盛饭;吃菜不去碗里挑选,夹到什么就吃什么,尽量夹离自己最近的菜。”母亲在年前礼节,想必希望把我打造成淑女形象。
除夕夜,孩子们走东家、串西家,总会有婶妈伯母偶尔塞来几颗糖果饼干;男人们,忙碌完这一年,就在这一夜放松打牌、打扑克;母亲在我们玩累睡下后,洗涤脱下的脏衣服,再把新衣服叠放在我们各自的床头。弟弟衣服颜色单调的蓝和黑,母亲会为他做一对花袖套,用的是我和妹妹做衣服剩的花布料,姐弟仨就这样“统一战线”。
除夕,是孩子们每年中最开心的一天,放肆地玩耍,放鞭炮、玩冲锋、扽国、跳房子,但不能玩老鹰抓小鸡,不许玩会说“死了”的游戏,直到深夜筋疲力尽才肯睡觉。大年初一,孩子们大多是被爆竹声吵醒。
“快起床,起床纳财了。”父亲来到床前,轻轻地叫着。
我揉揉朦胧的睡眼,握着拳头的小手,往被子外尽量伸展,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张大嘴巴,侧过脸、脖子一伸、头朝后仰,打了一个哈欠;掀开被子,小声地叫醒弟弟妹妹。
“弟弟,快起床啰!我们一起去放爆竹。”
“妹妹,快点起床,看看你的花衣服好漂亮。”记起父亲昨天教我们姐弟的话,我的声音尽量地轻柔。
弟妹们的甜梦,被我轻轻呼唤的声音敲醒。姐弟仨跃下床来,比赛似的迅速穿好新衣服。蓬松的羊角辫,在妹妹的头上还未睡醒;弟弟的小圆脸,洋溢出幸福的红润,像可爱的小苹果。
二
堂屋中,袅袅薄烟飘散,弥漫着鞭炮的硫磺清香;门口,“大地红”抖落一地的衣服,偶有一个调皮的,冒个火星,还跳跃一下;远处,一个个烟囱上,弯弯曲曲的青烟,像一条青蛇,游向天际;近处的切菜刀的声音,铲炒菜的声音,锅碗瓢盘的声音,汇成“节日交响曲”。整个村子,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
弟妹们跑去炮竹屑那儿,认真寻找,查看是否有哑鞭炮,遗落在地。若是有完整带引线,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捏捏,食指和中指就是质检工具,拾到不干瘪又带引线的,弟弟笑得口水都流出来。竹节兜兜是装散炮竹的最佳工具,拾来的散爆竹或多或少,喜悦同样地爆满完美。记忆中,竹节兜兜装满的都是快乐。
我悄悄来到厨房。灶膛里,柴火燃得亮堂,父亲那张风吹日晒、黑里透红的脸,被闪闪的火光映得锃亮,眉宇间的皱纹被火光温暖熨烫,幸福挂在眼角。灶台上,两口锅里冒着白色的水蒸汽,时不时“扑嗤”一声,从锅盖上滴落蒸汽凝结的水珠;母亲在砧板上切着葱姜蒜,速度之快,耳朵只听到刀切的声音、眼睛只看到转换切菜的方向,砧板上便已完成“小山”;揭开锅盖,“呼、呼、呼。”吹开水蒸汽,用铲搅动,加入砧板上切好的调料翻炒。母亲从锅铲上尝尝,“喳喳”着,嘴角溢出甜蜜,然后把菜盛入大碗。厨房已装不下的香味,跑去屋外,与屋外的飘香汇合,飘逸在节日村里的上空。
忽然发现我来到厨房。
“闰儿起来了,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祝你健康成长、学习进步!”父亲从灶膛前,扯长脖子,笑着说。
“爸爸妈妈,我祝福你们身体健康、幸福快乐!”本不想打扰那幸福的画面,可被父亲发现先送上祝福,我也笑着回敬。
“闰儿今年懂事了,快去擦桌摆碗筷,马上吃早餐。”母亲用赞许的目光,瞄了一眼,便催促道。
母亲早已准确好的团盘,摆放在桌子中央,团盘中间是香甜的糖果,单独一颗糖压着一条红纸;周围装着金黄的糯米根、虾片、薯片、米面角子,还有葵花籽和花生。父亲从酿酒的杂屋出来,手中提着一瓶黄灿灿的米酒,给我们每个人的小碗酙上一点点,然后揭开红纸条,给我们每人发一颗糖,就开始吃团盘,这是在家喝“挂红酒”。
象征性吃点土产零食,喝过“挂红酒”,父母把厨房灶台上的各类菜端上桌来。满桌飘香的美味佳肴,肉、鱼、鸡这“三生”必不可少;还要炒牛肉,预示“牛气冲天”;骨头炖白萝卜,传说皇帝御赐萝卜叫“来福”,中药的萝卜子叫“莱菔子”(谐音来福);素炒白菜,白菜谐音“百财”;炒生菜,谐音“生财”。
姐弟仨已管不了这么多,只觉能吃好玩好就开心。
三
吃过早餐,准备出行。
父亲把一个巨大的白萝卜,切成均匀的两截,把红蜡烛的竹签插到中间,原生态的两个烛台就成了;“三百响”的炮竹,剪成五小挂,这样最划算,但是,不能扯只能剪,以防引线松脱不响。我家在离村稍远的地方,独门独户,父亲取下祖先牌位前的蜡烛点燃,再点燃三根香,低头虔诚地作三个揖,到大门口,放一小挂爆竹,就领着全家,去往村里的祠堂。户族的长辈早已全聚在此,巨大的红烛,在祖先牌位前火光闪耀,时不时滴落一串幸福的烛泪;香案上,数百根香已点燃,袅袅青烟,弥漫出肃穆和庄严;案桌下的纸钱,灰色和黄色的交界处,一条红线在游动;祠堂内人多却安静;祠堂外的内晒谷场上,几个鼓队成员正敲着喜庆的锣鼓,节律整齐、鼓声喧天。
我们先祭拜祖宗,然后,每人从香坛中拿出香,右手持三根香,左手拱手合揖,把捏香的双手,置于面前鼻子的高度,让焚烧的香,高过头顶,跟着族里的长辈,来到村里的水塘埂上,对着东方求财神;对着西方过贵人;对着南方求喜神;对着百方求福禄。此乃出天行,向天地拜年,祈求天佑黎民。出过天行后,再向各自的长辈拜年。
“初一崽、初二郎(女婿),初三初四拜官娘(干妈)。”我们这地方的风俗习惯,初一,儿子、儿媳带全家向爷爷奶奶拜年;初二,女儿女婿领着孩子去的向外公外婆拜年;初三初四,是干儿子干女儿向干爹干妈拜年。所有的爷爷奶奶,几乎都在本队,送上祝福和红包之后,喝开水吃瓜子,点到为止,因为马上就要开始全队的挂红酒。
四
“嘟——嘟——嘟。”随着一声声口哨尖叫,队长开始喊话。
“全队的各位乡亲们请注意啦!马上准备扯席(摆桌子)吃挂红酒,请各位速将桌子背出来,到内晒谷场集中,并摆放好。”
“请装好团盘,带上饭碗、筷子、凳子,摆放在自家饭周围。”
“等放响‘千子砣’后,开始喝挂红酒。喝后就各自回家煮菜,等到听到口哨声,再集中吃‘合龙宴’。”
队长连续喊话三遍,男人们迅速背上各家的饭桌,唯恐落后没派上用场;各自的团盘,由女人们端放在桌子中间,各色小糕点,尽情展示女主人的贤惠和能干;碗筷由女孩子摆放、凳子是男娃子的工作。全队挂红酒在爆竹响了之后开始。这是村里晒热闹的时刻,村民们谈笑风声,品头论足讨论,怎样制作糕点?谁家做得最好?孩子们开心在席间窜,笑声和幸福,都飘出村外。
“合龙宴”又叫“合拢宴”,是村子里的特产。大年初一这天,户户都把家里好吃的、最拿手的菜做好,等队长吹哨,“扯条桌”(把桌摆拢成长方形)后,集中全队菜肴于桌上,村民们结队吃流动席,随着人群缓缓前行,见到自己喜欢的菜,就尝尝;见到自己喜欢的饭、或者是喜欢某家女主人的手艺,就尝尝;这大概算那个时期的自助餐吧。走上两轮,所有的菜就大概全没了。
“合龙宴”,吃是次要的,主要是全民参与、齐心合力,感受凝聚的力量和温馨的乡情。
吃饱喝足,队里的两组锣鼓队的男人们,敲着鼓点、击出幸福,以超强的节奏继续排练。狮灯、龙灯和武灯,年前已换掉旧装,焕然一新地粉墨登场。尽情地,庆祝去年丰收的喜悦;欢快地,跳跃对今年丰收的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