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需要一条引子
六岁之前的好些日子都在姥姥家度过。那时候输电网络虽已经铺设好,支线也引向了各家各户,但停电的日子居多,晚上只好点起用墨水瓶做成的煤油灯,也叫洋油灯来照明。煤油灯的灯芯多用棉绳,利用毛细作用,将煤油从瓶胆里引至灯头,火苗小了,便用针将棉绳向外挑一挑,顿时光辉大增。这个东西的关键在于灯芯,必须借助于它将煤油引导出来,灯芯的角色是个引子。
煤油灯被逐步淘汰,后来用的多是蜡烛,但是蜡烛要发挥作用,依然离不了这个引子。
引子是个很关键的东西,郭德纲说单口,总要先来两句定场诗:“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其实也是个引子,为的是快速聚拢观众耳目。
再如,小伙子要谈恋爱,先要把姑娘“诳住”,引子就很重要,当然引子也是因人而异,各不相同。譬如小伙子貌似潘安,那基本不需要外物作为引子。如果样貌欠佳,就得考虑用衣服、化妆品之类的来弥补。当然,也有人属于“青山遮不住”的类型,那这个引子就不能再在自个身上做文章,这种情况下找出的引子当然也就不像蜡烛的捻子那么简单,即便谈起了恋爱,女孩子往往是看在引子的面子上。
中国文化也很讲究“引”。军队出征前往往要先祭祀后誓师,或者二礼合一,强调替天行道、先祖保佑的同时,把战士们的恶的情绪调动起来。努尔哈赤正式对明宣战,谒庙誓师时宣布“七大恨”作为告天并动员将士的内容,于是,鸣炮三声,大军出发。这种仪式也均是引子。再到中医中药,药引子更是关键,病症越是复杂,药引子就越是难以抉择。医生开六味地黄丸,大多在处方上会写“淡盐水送服”,别小看这五个字,它往往是发挥药效的关键一步。
想当初,秦淮八艳能在血色浓重的历史卷轴上,画上为数不多的几处妙笔。靠的也绝非仅仅一个色字。拿柳如是来说,才女自不必言,诗文水平也是极高,郁达夫对其诗就赞誉有加,在其《娱霞杂载》中录有柳如是的《春日我闻室》一诗:裁红晕碧泪漫漫,南国春来正薄寒。此去柳花如梦里,向来烟月是愁端。画堂消息何人晓,翠帐容颜独自看。珍重君家兰桂室,东风取次一凭栏。说来说去以色为引,终不过为一个娼妓,以才为引,或能入大雅之堂。
念了这么多年书,说起来也不过是条引子。有的人被引到了高处,所谓的高处自然是对应世俗的评判。有的人被引到了低处,但这并不意味着在高处的人对世界的洞察比在低处的人要深,往往是身处低处的人更能看到这个世界的缺憾和漏洞。可是很不幸,长时间以理想主义的激情走现实主义的路,终会被摔得灰头土脸,甚至头破血流。只要在世间行走,总又不免沾染个“俗”字,灰头土脸的时间长了,理想主义也就渐渐脱离了灵魂。
对于我来说,书是我生活的一条引子,这条引子像一个导火索,至于最后会被炸的面目全非,还是在夜空绽放成一片花朵就任它去吧。屠格涅夫曾嘲笑一个枯槁的伯爵,那人指着一棵活了上百年的大树说它是他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