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寂寂
过了午夜十二点,就是新的一天了,单身第三天开始,睡不着。在枕边把玩着从发间卸下的簪子。
这簪子是在一个地摊上买来的。摆地摊的是在邮局上班的几个女孩子,我每在她们那里取稿费时,都得到相当热情的笑脸与问候。她们大约也是觉得好玩,批发来一些女性饰品,白天在邮局上班,晚上在街口摆摊。一天晚上散步,路过小摊,停下来看,没打算买。其中一个姑娘一如既往地热情道:许老师,买一个吧!我笑笑,没说话。她又道:许老师,这个簪子特适合你!我看了看,跟我平时的风格接近。难得人家这样懂我,欢喜买下。
想想,每个人都是一把寂寂然的旧锁,貌似坚固,其实打开它很容易,懂得,就是钥匙。
其实睡不着主要是睡前看了书,看方晗老师新出的散文集《湖畔》,我喜欢这个书名。方晗是我的编辑,严格说,是我的第一个编辑。有一次,跟另一位编辑朋友聊天,他说,写字的人,永远记得第一个给你发文章的编辑。
临睡前读了两个章节,觉得真是妥帖入心。她的文字,像纯净的白色的老玉。字字句句里,尽是对巢湖这个湖泊的爱。我懂得这种感情,就像我对长江。我总是喜欢不考虑别人冷淡与否,动辄跟人絮叨长江的种种之好,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毛细血管都是长江的支流。
女人对于喂养她的湖泊河流的感情,最后就是,愿意化作一条鱼,在水的怀里。方晗是巢湖里的一条美人鱼。
我呢,我何尝不自以为是一条鱼。是体形修长浑身银白的刀鱼。我在长江里游弋,眷恋着上游,又惦记着下游,日日在水里欢喜和哀愁。甚至,我的喜欢吃鱼,也不认为自己是在参与杀生和吃鱼,而是鱼来到我的腹中,我只是和我的同类又混在一起。
窗外的虫声早已响起来,声线又高又密,仿佛是雨后疯长的蒿草,叶子上还挂着清亮的水珠。在夜晚,世界又是小昆虫的了!心里想,这些唧唧虫声里,蛐蛐是一定有的,因为已经立过秋了。不知道有没有蚱蜢,它们白天在草丛里蹦,现在会不会歇着?还是,也热爱夜生活?白天我看到过蜈蚣,拖着长身子在溜达,不知道这会儿会不会出来敲雌蜈蚣的窗户和门?
真好,很平民的夜。
我听着这些虫声,猜想里面传达的讯息:欢笑,谈话,唱歌,呼喊,自言自语,窃窃私语,甚至训斥,哀号,啜泣,叹息……像人类一样。
夜这样美好,在凌晨的三点,我起来喝了水,吃了颗奶糖,开始睡觉。
早晨被电话叫醒。接过电话,再上床已经睡不着。上午是跟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洗,晒,煮,再洗。我想,人要是不再去做一些其他的事情,而是一辈子陷在应付吃和穿里,这一辈子和一天是一样的,生命没有长度可言。
中午睡午觉,也睡得不够沉,想是近来思虑较多。
捱到黄昏,太阳的光线已经钝下去,才敢出门。一个人去看荷花。看荷花的时候又想到那年在北京,在文莺家里顶着一头的瞌睡聊天,聊到黄昏,然后她陪我去圆明园看荷花。下午在QQ上,告诉文莺我做梦梦见她了,我又去了她家里,她说她回安徽了,而昨天又刚好离开安徽回北京。我心里怔了一下。
现在,我看的荷花已经是秋荷了。莲蓬已经老黑,盛开的荷花是寥寥几朵。放眼望,偌大的荷塘在晚霞与暮霭里,散发着寂寞与哀愁的气息。
一个人在荷塘边走着,只觉得光阴寂寂,只觉得自己也是这迟开的某一朵。(许冬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