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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蝉悟禅

2016-10-02 本文已影响378人  石破天惊

  说起天桥山观音祖师殿庙宇的名头来,可谓是声名赫赫,响山亮水,有根有底,遐迩闻名。追根溯源,此观音祖师佛殿始建于北宋仁宗年间,落成之后,盛极一时。后因种种原因年久失修,日炙雨淋,油漆脱落,寺观墙垣大部倾圮,极目处颇显露出一副残破败相。迨至明朝神宗年间,经由当地缙绅筹款重修,俾得古老寺庙脱胎换骨,旧貌添上新颜,重获焕发出峥嵘出世的生机。一直以来,该修行神地香火鼎盛,游人如织。但却因为天造地设的地理环境的原因,上天桥山寺庙的路,崎岖绝险,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此山峰上出重宵,高耸云端,白垩岩壁陡峭,天生石桥高挂,崔嵬仙门洞开,无底石谷幽深,神秘溶洞遍布山前与山后。年复一年,每逢六月朝山庙会之际,四方远近的善男、信女们邀伙结伴慕名来仪,寺门内外,人来人往,烧香上供,跳马对歌,求神拜谶,通宵达旦。

  永昌二年,当奉天玉大和尚带着随扈僧众们来到庙潭湾三和庙勘察龙脉吉地,以便为高桂英夫人打造避难修行的庵舍时,听那三和庙老方丈张一清道长提及天桥山观音祖师殿的盛名后,便有意要去天桥山瞻仰一回千年古刹遗存下来的古老佛像。当他派遣部下远哨僧兵们前去探访攀登天桥山寺庙的道路时,由于部下僧兵们的马匹不小心踩在那陡峭的青石板砌就的台阶上,一个尥蹶子打滑,便摔下了万丈悬崖深坎之下,顿时殒了马命。打从尔后,便在当地留存下了一个“马滚坎”的古典地名。奉天玉大和尚在得知天桥山寺庙的道路艰难险峻如此,生怕惹出来意外的不测祸殃,遂从而改变了主意,取消了打道前往天桥山寺庙拜谒佛像的最初打算,给其本人留下了一个未了的心愿,也给当地历史留下了一段深沉的遗憾。

  三兮和尚和两个小沙弥们肩负着与天桥山寺庙方丈谋面的重任,跟随着天桥山寺庙派遣下来的两个报事僧人们,打从庙潭湾河滩前八百肉鸭棚起步,途经野鸡坪、向家寨,问道天桥山。五位苦行僧人们各自膺托着本庙方丈们的神圣使命,不避限辛,顶着那毒烈的大日头,脚踏滚滚的热浪,跋一程山,涉一路水,亦苦亦乐地总算来到了天桥山脚下的白虎村。

  正值午时光景,赤日炎炎似火烧,烤天烤地烤僧道,一行僧人们不许叫苦,不许告饶,艰难困顿,甘苦自晓。五位僧众沿着狭隘溪谷前行,一路上但见干涸的小河滩上,铺满了晒稻谷的竹簟,新收割下来的饱满谷粒便摊晒在那平整的竹簟上,鳞次栉比,闪烁着黄澄澄的夺目光泽。一行五位僧众们,都是清一色的光秃头皮,有如五面聚焦凹面镜,在烈日的暴晒下面,几乎都行将要被那骄阳给晒炸烤焦了。一走进了村巷,僧人们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走进路边一家关门闭户的农舍院内,在一棵浓密的大柚子树下,借地落脚打坐休憩。

  离农舍十米开外,有一口年代久远的古井。僧人们次第走上前去,伏下身子饱饮了一顿山泉井水,以慰其暑渴。自古好山有好水,源于大山深处的地下天然矿泉水,清凉甘淳,沁人心脾,喝下肚皮里去,浑身上下自有说不出的歪爽,如同饮用了西王母娘娘的瑶池玉液。灌足了古井凉爽水,僧人们又回到农舍院内,坐地闲谈。

  有个天桥山的报事僧人用手抚摸着自己那几乎快要被烤熟了的光秃秃不毛之头,对着三兮和尚说:“大师兄,师弟我的大光头皮都快被晒出了鸟来,焦灼焦灼的滋味儿,着实让人为之好生头痛的哟!”

  另一个报事僧人也笑嘻嘻地凑趣着说:“大师兄吔,师弟我不怕晒,晒不怕。晒焦了大头皮,还有个小老弟在裤裆内参禅悟道,向善修行呢!”

  两人说完后,便异口同声地哈哈大笑了起来。粗鄙山僧野趣,憨态可掬。

  三兮和尚听了天桥山报事僧们的此等腌臜话,赶忙朝地下狠狠地吐出了一口唾沫,这才连声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出家人不许打诳语,出家人亦不许吐脏话。恳祈二位师兄快去井边汲水漱口,以免亵渎了神佛菩萨也!”

  两个报事僧们却颇不以为然地回应着说:“大师兄未免颇有太过迂腐之嫌疑。想那西方天竺国度里的如来佛祖,上既无父无母,下亦无儿无女,全靠我辈东土神地僧、俗信众们为他撑持着佛光场面。想我辈光棍僧众者流们抛闪了骨肉家园,光棍僧对光棍佛,大脑袋归他管控,小老弟却我行我素,当不属他约束的哟!”

  三和庙僧人们颇感诧异,想不到这般混帐话,竟然会出自于天桥山观音祖师殿僧人们之口。想不到《金刚经》与《三字经》道出同门,彼此出出进进,互为尔汝,岂非滑了普天下之大稽!嗨!观门第看儿郎,察庙风看和尚;天桥山老方丈亲自派遗下山的报事高僧们,居然会是如此这等的德行,其庙风、僧风究竟如何,于此就可以略见其一斑的了。不过,也许是事出另有其因:僧人们在庙门内被佛门信条约束太苦了,借此外派下山机会放松一下,也是无可厚非的嘛。

  异庙师兄们不经意间说出口来的带潲话语,直羞惭得两个小沙弥们面色潮红,心如蹦蹦脱兔,呆若木讷公鸡,噤声如寒蝉。天桥山僧兄们话未落嘴,他俩俩便齐齐地赶紧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彼此间悄悄地耳语着说:“诶,师兄吔,天桥山出家修行者流们竟如此地诳口诳嘴,出言不逊,成何体统了嘛。现世不遭现报,只怕往生之后要遭佛报,会打入十八层地狱,要被割舌头的呢!”

  两个小沙弥们长年跟随在一谷老法师的身边,非礼不敢视,非礼不敢听,非礼不敢言,非礼不敢动,一举一动,皆中规中矩,未敢任意撒野,胡作非为。一旦违犯了佛戒庙规,方丈认得秃头和尚们,只怕值勤庙猴们的猴拳和猴掌,可是认不得光头和尚们了的。出家僧人们胆敢放肆如此,口无遮拦,足见庙猴们的镇慑作用,原是无可替代的嘛。天桥山观音祖师殿没有值勤庙猴们在庙堂前执行佛法,难怪出庙僧人们敢于肆无忌惮,敢于放肆撒泼到如此程度,骇人听闻哟!

  其时正当秋老虎肆虐时节,农户们却仍然置身在山野里,忙着争时间,抢速度,下田下地,虎口里夺粮,丝毫不肯松懈了哪怕只是一时半会儿。日如虎,好晒谷;日如狼,好存粮;秋雨淋漓,操它老娘!可不是嘛,秋收、秋晒时节,农人们最忌讳的事情,莫过于老天爷头顶长疮,脚下流浓,让到口的粮食、瓜果浸泡在雨水中烂掉,霉掉,化为腐朽粪土。倘若果真是如此的话,那农家人们一年到头苦扒苦挣赚来的劳动成果,可就要完全、彻底地打了水漂,付诸东流之汤。中秋雨绵绵,农家泪涟涟;吃卵还须打断腰,不打断腰够不着呢!

  农舍院前,有幽雅善歌的蝉娘子巴在浓荫匝地的柚子树老皮树干上,韵恣天纵,歌后义演,“热呀死,热呀死”地哼唱着清亮亮的秋歌,不间断地催眠着涎皮老脸地赖在树底下移不动磨盘也似大屁股的僧人们。哪怕是雄踞维也纳那素有“金色大厅”美誉神圣歌堂里的天王、天后者流们,也得拜倒在蝉娘子经典美歌的坫坛前。天桥山寺庙两个懒洋洋的报事僧人们,双腿不停顿地接连往返夹球了两趟大老远的征程,辛苦至极,疲倦到家,齐齐显露出了满脸的疲惫和萎靡不振,鸡啄米也似地耷拉着脑袋,直想睡觉。在蝉娘子大师美喉美嗓的一番普渡下,立竿见影,何必面壁苦修,立马便进臻到那非空非色的梦幻仙境中去了。

  呵呵,说什么晨钟惊心,暮鼓动魄;说什么读烂经卷,口舌胼胝。那世代相传的三藏真经,僧人们可是越念越糊涂,越诵越懵懂。那划地成牢的尺方蒲团,僧人们可是越坐越枯燥,越坐越渺茫。那大慈大悲的南海观世音娘娘,天桥山观音祖师殿的历代和尚们,哪怕做了一辈子的皈禅梦,也没见到过佛菩萨们的一踪和半影。那救苦救难的至尊大菩萨们,祸害得僧人们终生摩顶放踵,象太监也似地老死在庙堂前。休说要妄想得道升仙,超然于三界之物外;到头来就连一个家也成就不了,白白地断送了祖宗八辈们的绵延香火,万劫永不覆。哪抵得上眼前这一尘不染的蝉娘子,声以动容,德以象贤,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应节为变,审藏用之机,只须廉价的一阵悠悠清唱,就把两个苦行僧们送进了温柔梦国里去。有比较而后有鉴别:参禅,悟禅,孰如听蝉?苦修苦行,何若对蝉?

  置身于蝉娘子营造的忘忧忘苦的极乐境界中,三兮和尚难免也要三兮赋瘾勃发了起来。他运足慧眼,紧瞪住眼前满树黄澄澄的大黄橙,联想起了辞赋大鼻祖屈原《橘颂》中堂皇富丽的篇章,顿时情思如潮,涌上胸臆,于是便借势灵感,有感而发,口占出三阙即兴歌赋来:

  后皇嘉树兮,橘而徕服。受命不迁兮,生南之土。青黄杂糅兮,秉德不负。

  歌后秋蝉兮,德音昭著。弃槐就柚兮,将僧普渡。禅蝉同道兮,羽化仙都。

  使命在肩兮,何辞溽暑?仰彼天桥兮,似有若无。我行在野兮,苦心似煮!

  三兮和尚歌毕,兴犹未尽,又从柚树上摘下一片橘柚叶,嘬在唇舌边,运足了丹田肺腑之气,吹起了打从三和庙报事僧那儿学来的辰阳高腔来。柚子树叶宽阔厚实,发音神出鬼没,吹奏出来的旋律曲调浑厚深沉,高端大气,那些个幽雅婉转的音韵旋律们如同长上了翅膀也似的,呜呜咽咽地飞上了那高高的天桥山顶,与山坡上喧喧不绝的松涛声缠绵在一起,融汇在一起,交响在一起,响遏了蓝天上那飘飘悠悠的游方白云。

  骤然间,巍巍的天桥山顶上,随山风飘落下来了一阵阵十分优美动听的木叶声,那亮彩兮兮的旋律在山前山后凌空上下地蹁跹舞蹈着,有如斑斓蝴蝶们在拜访春花,好似灵巧蜜蜂们在采撷蜜蕊,缤缤纷纷地在白虎村农家小院里徘徊着,成群结队地在艳阳天下的田畴旷野里逡巡着。

  三兮和尚凭经验知道,那是天桥山寺庙里专司撞钟击鼓的佛乐僧人,在吹奏《天桥暮鼓》的古老传统曲牌,以回应山下僧人吹奏的辰阳高腔音韵。而按照常规,《天桥暮鼓》曲牌通常只是在薄暮击鼓时才能吹奏的,没想到竟然破天荒地破例在午间时分吹响了起来,奇怪了吔。

  一时间,山下高腔吹奏,山头曲牌相闻,一曲未了一曲生,缠绵惊鬼泣神。

  许是条件反射的缘故吧,两个天桥山报事僧们打从白日梦境中跳脱了出来。他俩面面相觑着,抓遍了光头皮却摸不着半根僧毛,不知道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惹得击鼓僧人懵头憨脑地弄错了时辰。本该在黄昏日落时分才得吹响的《天桥暮鼓》木叶曲,却在正午时刻发出了呻吟来。嘿!想是那孤寡光棍老衲想还俗想昏了头吧?竟然好意思错把放屁的肉洞洞,误当作了尿尿眼使唤了哩。他俩鬼头对僧头地转念一想,哦,也许是天桥山寺庙里的老方丈在奏乐如仪,严阵以待那三和庙的老法师大驾光临天桥山观音祖师殿呢。谁知道老法师本尊没请到,却请来了三个佛经卷倒着拿、反着念的睁眼瞎僧道们来凑数。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糊涂僧,在行只在喝斋粥,就等着老方丈的一顿好日弄得了嘛。

  两个小沙弥们也是闲得心发慌,蛋生疼,听着那蝉联不绝的幽幽蝉噪声,便不由得童趣大发了起来。他们便相互配合着蹑手蹑脚地爬上柚子树干,想要捕捉住那乐呵乐呵以歌娱人的蝉娘子,以聊博眼前师兄们的一哂,破那悠悠午间的寂寞和疲累。猴山上的猴子们手脚麻利,蹭上高大的乔木树干上,捕获了蝉娘子后尽情地把玩,然后再放进猴嘴里去打牙祭。两个小沙弥们在老法师面前唯诺有加,充其量只是两个跟屁虫的角色而已,焉得有猴山上猴头们的那等能耐。这不,上树的小沙弥刚在蝉娘子的身后一冒头,那只机警的鸣蝉便倏地一下飞走了,既从空中来,又向空中去,不知消失在东西南北的哪个方向去了。

  在柚子树下面用肩膀顶着树上同行伙伴的那个小沙弥,看见蝉娘子“嚓”地一声飞走了,顿时便感到十二分地失望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扭转身子环顾着四周,却没料到正攀在柚子树上的那伙伴脚一下子没踩稳当,随着扑嗵的一声响亮,便打从柚子树干上滑落了下来,重重地摔倒在泥土地面上,哎哟哎哟地直喊屁股发疼。无独有偶,更让小沙弥们没意料到的事情也接踵发生了。由于树干上的小沙弥动作太大太猛,颤动了柚子树的树枝和树叶,应声抖落下来了两颗结实的大柚子,“嘭”地一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在树干下面小沙弥的光秃头皮上。疼得那小沙弥呲牙咧嘴,啼啼笑笑皆非,赶紧用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光秃头顶,猴跃也似地跳出了树圈之外,生怕又挨了第二次不请自来的沉重大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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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兮和尚看见祸从树上落,便连忙走上前去,朝手掌心重重地吐出来一口唾沫,不由分说地就往小沙弥的头顶上抹去,一边抹还一边忙着“呸呸呸”地连喊了三下,以去其邪祟。挨砸的那个小沙弥哭丧着一张扭曲了的橘皮脸,有苦说不出口来,直朝着那柚子树上骂朝天娘。另一个小沙弥却嘻嘻嘻地笑着逗乐他说:“小师弟,人吃柚子是寻常事,哪有柚子来吃人的理儿嘛,罕见着呢!”

  金秋时节,白虎村农家房前屋后的柚子树上,缀满了累累的硕果。苏东坡曾着有诗句云:“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橘黄橙绿时”。每当此时,有经验或者教训的农户们都会一再地嘱咐自己家的小孩子们,千万不到柚子树下去玩耍或者逗留,以免柚子掉下来砸破了头皮,尤其是在刮风下雨的时候更要加倍地注意。

  想想前日落红庵里棠梨树上落梨砸伤了值勤的庵猴,并从而引发了落红庵和三和庙匪夷所思的那场猴劫灾难,搅扰得僧人和尼姑们昼夜不得安宁。惨痛教训,铭刻在心,摧人肝折人腑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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