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方寸

　　西北风的呼啸像尖利的哨音一声高过一声，鹅毛似的雪片铺天盖地放肆飞舞。一对老人静静地矗立在村口，头顶上落白了雪。一阵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老人满是沟壑的脸上笑成了菊花样：“我儿回来了！我儿回来过年了！”孩子紧跑了几步，搂住老人，三个人的笑声震得树上的雪扑簌簌地落下。打开门，儿子一脸的惊喜。热气腾腾的饭菜静静地望着儿子，红橙黄绿分外诱人。儿子急不可耐地用手去抓，边吃边不住的点头：“家的味道真好！”颤巍巍的老母亲已经拿来热水浸过的毛巾仔细地给儿子擦手。

　　短短相聚，匆匆又要分离。儿子在老人的视线中渐渐的变成小黑点，老人依然在村口遥望着儿子的方向。四邻五舍笑着打趣老两口：“这下心肝又飞喽！”老人蜷曲的背腰使劲挺了挺，声若洪钟：“你们懂啥，好男儿志在四方！”

　　岁月荏苒，老人渐渐变老。空落落的院子却常常听见老人的朗朗笑声。“你看，这是儿子的满月照，小家伙，没见过世面！闪光灯吓得他脸都抽了！看看这张，一岁啦还不会走！要不是靠着墙早倒啦！……这张这张，儿子考上北大，胸前戴着个大红花，这张最耐看了！最耐看了！”老人笑得合不拢嘴，你一张我一张乐呵呵地传看着，时不时地凑近亲亲儿子，所有的好时光都浸润在这老照片里了。

　　十年之后，儿子在北京有了落脚地，后来认识了个天津姑娘，要在北京结婚了。老人扛着大包小裹的山珍野味，他们的儿子好这一口。花团锦簇的婚礼之后，老人打点行装准备回乡下。儿子拦住父母：“爹，娘，就呆北京吧，儿子还要带你们看天安门呢？”老人抿嘴一笑：“前几天闲溜达，我跟你妈都看过了！”老人执意要走：“你们就别拦我们，土疙瘩命，不接地气憋得慌！这北京城住的老不自在！”老人摸摸儿子的头，又拉拉儿子的手：“这以后就是两个人的家啦，劲往一处使，家和万事兴！”说完头也不回上了公共汽车，汽车将儿子远远抛下。老人在车上对老伴小声嘀咕：“逛景还能不花钱？省省吧，钱还是留给娃，藏枕头下娃肯定好看见！”说完自足地晃了晃脑袋。

　　老人相挽着飘回到自己的小村落，在小小的院落里又开始了翻照片的日子。不同以往的是，又多了结婚的盛大场面。眼看着儿子身边多了一个漂亮能干的媳妇儿，老两口心里像蜜一样甜。

　　村里的人们撇嘴奚落这老两口：“娶了媳妇忘了娘，这可是鸡飞蛋打呀！”老人不依不饶地拦住说话的人：“你咋说话哩！人往高处走，咱娃就是飞到天边，也是咱的娃！他要留我在城市呐，我们不干！娃上班恁忙，咋能叫娃分心呢！咱在这土窝窝里才心安呢！……”老人的话滔滔不绝，说话的人只有抱拳认错：“叔，俺认错还不行？”老人哈哈大笑：“我的儿，我清楚！”

　　儿子后来添了孙子，老人又是大包小裹地转辗北上。媳妇看见了泪掉下来：“上年纪的人了，咋上的车？”老人笑了：“一手提俩，脖子上挂一个！你娘也出力了，也拿了俩啊！我现在还中！还行！”说完已经有些喘得慌，老人梗了梗脖子：“给我点水喝！”

　　抱着孙子，望着孙子黑亮的眼睛，老人老泪纵横：“老婆子，上辈子积了啥德，四代单传啊！不易不易！”老伴用手指刮眼角的泪，两人争抢着抱孙子。孩子静静地望着老人不哭也不闹。孩子的外公外婆奇怪了：“这孩子还认亲，这爷爷奶奶抱着挺安生！也不折腾人！真是骨肉亲！”老人点点头，羞赧地笑了。

　　儿子央求父母留下来，享受享受城市的文明和繁华。老人摆摆手：“不啦！我寻思这两天就回去！”儿子执意要父母和自己一起过：“爹，养儿防老，你们总不能不给娃机会啊！再说有个头疼脑闷的也好照应！”老人不吭声了，自己中年得子，原以为指望不上，现在连孙子都有了，这一辈子没白活！他捏捏老伴的手：“我跟你娘累了，我们歇去了！”

　　第二天一早，媳妇喊老两口吃饭，就听媳妇咋咋呼呼地喊：“爹不见了，娘也不见了！”儿子急忙追往火车站，发往老家的唯一的一趟车已经缓缓开动，老人在车厢里给媳妇儿子挥手，儿子的泪哗哗直流，眼见媳妇也不停地抹眼泪。

　　老伴埋怨他：“你看你不辞而别，娃心里该多难受！”老伴扯起衣角擦眼泪，他糙糙的手抹去老伴的泪：“老婆子！娃过得好咱就高兴！你看亲家多年轻，又会看孩子又做得一手好饭！咱娃掉福窝窝里了！咱不走，亲家就是客！咱走了，他们和娃一家人！由他们照看娃和孙子，我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呢！”老伴点点头：“那咱想孙子了咋办？”老人笑了：“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不成！”老伴捅了他一拳：“看你能有十八般武艺！”老人骄傲地晃晃脑袋，得意的眼睛眯成缝：“咱村我第一个会骑车，别看我快七十了，有的是办法！”老伴不语，不一会儿靠着老人睡着了。

　　下了火车，老人硬扯着老伴一个接着一个逛手机店。在联想手机店老人停下脚步：“看！快看！儿子用的就是这种手机！”老人激动地对老伴说：“儿子的手机打电话能看见人，咱也买一个，这不就能和孙子天天见面了！”老伴捅了他一拳：“能的你！”手机店里的小姑娘笑了：“爷爷说的对！这款手机咱能上网，还有视频功能，能存的东西也多！你下载个微信，想在手机里看孙子，包你过瘾！”手机店里的小姑娘一遍一遍教老人，老人似乎懂了点又似乎还迷糊：“这有啥要紧，村里娃谁没手机？谢谢你，就这款，回去咱再好好琢磨！”

　　老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和手机较上了劲儿。整天个拿手机在摆弄，弄不成了，就满村子地找“老师”。老伴笑着对人说：“他爹快魔怔了！”学得差不多了，老人拿出电话本，粗壮笨拙的手指在手机屏上点来点去，他把手机放在老伴儿耳边，然后又放在自己耳边：“儿啊，快点，我在微信里要给你发照片了！快，加我好友！”说完又点了一下，他招呼老伴：“来，咱俩照个合影给儿子看！”滴的一声响，儿子加了老爹好友。老人手一点，老俩口的合照就传过去了。不一会儿，孙子的视频传过来了还带响呢。看着小孙子虎实的样子，老两口笑得合不拢嘴，手机上的儿子和媳妇也堆满了笑。

　　夕阳将余晖洒满天际，老人又举起手机：“老婆子，看看，多漂亮！拍下来传给孩子们看看！老家也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