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处留心皆花期
海棠
每年春天,海棠花开的时节,我一定要寻理由反复路过文化路上那三棵老西府海棠。在这座城市里,她们大概算得上是祖母级的海棠树了吧。每棵树的树干都是丛生挺直,竭力生得更疏朗、更高峻,似乎是为了将满树花开得更豪恣。春风摇蕾的日子里,长久仰望着那花树,巴望幸运地全程目击第一朵花开。倏忽之间,满树飞花。置身树下,感觉粉白的浪在头顶翻涌。那么鲜润,那么娇艳,与周围灰突突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另一个粉雕玉砌的世界里快递过来的。谁言海棠无香?西府海棠的香,是袭人的,那是介于茉莉与槐花之间的一种香,醒脑,沁脾,牵魂。春阳下,我凝视一朵海棠花的花心,顿觉胸中尘滓全无,我湛蓝的心空,鸽哨般反反复复回响着这两句美诗二三星斗胸前落,十万峰峦脚底青。
枣花
你留神过枣花么?那是一种淡绿色的小花,香气颇重。每年枣花飘香,我都能借着它特有的芬芳便捷地怀一次旧。我外祖母家的窗前就站立着一棵枣树。枣花开放的时候,总有野蜂飞来采花蜜,我和表姐便也学着野蜂的样子,采下一把枣花,贪婪地一朵朵舔花蕊。那么一丁点的甜,却又那么尖锐,让味蕾受用得不得了。簌簌衣巾落枣花,这是苏轼的诗句,第一次读到它,就欢喜得紧。意念中,那簌簌落下的枣花一朵也没有落在别处,都刚刚好落在了我和表姐的衣巾之上,抖落它们的当儿,上万个日子迅跑而过记得有一部电视剧的女主人公叫枣花,我曾在心里对伊说:不如,你把这个名字让给我吧。
绒花
我上下班的路上,两旁种植的是合欢树,当地老百姓喜欢唤它绒花树,我也觉得这个名字更恰切、更形象。绒花,就是绒球般的花,成百上千个细细袅袅的绒针亲密地攒在一起,攒成一朵微香微粉的花;无数微香微粉的花攒在一起,这条路的颜值可就高了起来。绒花盛开的时节,我每每替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和跑在这条路上的车感到幸福。我妈说:多在花前走,人也显精神。绒花树栽种数年,树冠渐见丰腴,路两旁的树在空中热络地牵上了手,我于是拍了一张绒花隧道照片,得意地发到朋友圈,引来一片赞声。我的绒花隧道没有删除,绒花树却突然被删除了。来不及道别,绒花树就集体失踪了,只留下一个个丑陋的洞穴那天,我恰好讲牛汉的诗《悼念一棵枫树》,不知不觉间,泪水滴落在了书页上。
丁香
一夜细雨。清晨,我到单位值班。寻常的小路上,一幅奇景赫然入目我们的五棵老丁香树,每棵树都以树身为圆心,用落花在小路上画了个规整的半圆(另外半个圆没入了灌木丛)。三个紫色的半圆,两个白色的半圆,就那么静静地摆在雨后干净的柏油路上,惊得我半晌都挪不动脚步。每一个半圆都那么精美,就像卓越画师仔细拿落花拼的画;纤巧的四瓣花朵,经雨润过,未见半点憔悴;丁香的香气那么浓,仿佛伸手抓一把,就能攥出馥郁的丁香精油来。我想唤人来共赏,可惜,偌大的院子空寂无人。我只好将目光投向那制造了这神迹的丁香树,对她们说:喂,假如我不来,你们竟打算私享了这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