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镜
缘起
一个寒风凛冽的雪夜,这本该属于那些孤寂的生灵,可在一个小小的村落里,火光却映红了半边天,染红了那从九重天上飘洒下来的雪。
“卿轻!快跑!”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妇推开了怀中的女孩,一把大刀从她背后穿胸而过,将她死死的钉在了地上。
被她推开的女孩满面泪痕,看着眼前的人口吐鲜血,死不瞑目,竟连眼泪也忘了流,只是低声喃喃道:“娘~”
那握刀刺死少妇的男人,此刻正用他那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扫视着面前的小孩,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到些什么。
忽然,那女孩含泪的眸子对上了他的双眼,那一刻一道白光从他眼前掠过,蒙在黑布下的嘴微微张开,那双鹰一般的眸子里竟出现了些许错愕。
片刻过后,许是生出了些恻隐之心,那男人竟转过身指挥手下人道:“走!”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女孩怀中透过衣裙发出隐隐白光的琉璃铜镜……
花开
卿轻用手绢拭去额上细密的汗珠,又是这个梦,这个伴随了她十年的梦。
八岁那年,她所居住的村庄全村被屠,举村上下除了她无一活口。要不是被途径村落的老道姑救起,她……恐怕也命丧黄泉了。
可即便是活下来了又怎样,在当时那样的凛冬,她在死人堆里呆了一夜,终究是落下了这终生寒疾。
她这双眼睛便是在寒疾发作时,被病魔生生的夺了去。
“唉~”卿轻叹了口气,摸索着起床,这个时辰约莫着也该天亮了。平日里在这个时候,老道姑都会叫她起床,照料她的起居之后再出门。
可就在前些日子,老道姑也羽化登仙了,这下,她便真真是孑然一身了。
想到这,她不由悲从中来,她怒力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双手不停地在床头摸索。
不一会儿,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面样式古朴的琉璃铜镜。
镜身上镶着七彩琉璃,镜面被打磨的很是平整光滑,映出一张清丽可人的脸,只可惜脸上的那双大杏仁眼却黯淡无光,空洞无神……
卿轻用手轻柔的抚摸着镜面,像是在和那镜子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铜镜啊,铜镜,你是爹爹送我的生日礼物。只可惜现在的你,于我来说,已是形同虚设罢了~”这些年来,她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对着这面她看不到的镜子说话。
她将铜镜小心翼翼的放入枕底,起身开了门。一阵春风吹来,夹杂着梨花的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咦?院子里的梨花已经开了吗?”卿轻迈步往院子里走去,双手在前探着路。
这里是山上,只有这一户人家,平日里就吃些野菜喝点清粥,虽是孑然一身,倒也乐得清闲。
卿轻躺在梨树下的躺椅上,嗅着梨花香,晒着春日里的暖阳,甚是惬意。
她虽是瞎子,却也还是习惯性的闭着眼睛,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也只有在白日入眠,她才不会午夜梦回。
可这次,她不但没有做噩梦,反而做了一个美梦,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白日做梦吧。
但她却宁可自欺欺人,也不愿醒来。因为在这个梦里面,她看到了,看到了满院子洁白的梨花,像极了当年那场雪。
她嗅着花香,莲步轻移,穿梭在梨树中,头顶不时有花飘落。
就在这时,她瞧见梨树从不远处有一白衣公子翩翩而立,微风吹起他胜雪的衣袍,好似落入凡尘的谪仙一般。
卿轻走近一看才发现,那白衣公子的双眼上竟缚着一条白绫。
他,竟也是个瞎子?
就在卿轻愣神之际,那公子双眼所缚的白绫竟透出了丝丝鲜血,起初没有多少,可不到一会儿功夫竟已从白绫上滴了下来。
那被血滴过的白袍上、泥地上竟生出了朵朵殷红的彼岸花。
那花越长越多,仿佛要把那白衣公子吞噬了一般,那公子朝她伸出手来,好似在求救……
“啊!”卿轻尖叫了一声,从梦中惊醒,可这一刻,却发生了令她不敢置信的一幕。
看着眼前的梨花,她有一种还身在梦中的错觉。
这不可能!她真的能看见了?!
她用手揉了揉眼睛,没错,她真的能看见了!
她兴奋的有些找不着北,一个人在开满梨花的院子里手舞足蹈,蹦蹦跳跳。
“哎呦!”她突然被什么绊倒了,朝脚边一看,天哪!这不就是梦中的那个白衣公子吗?
卿轻扶起躺在地上的人,那人的双眼上竟也缚着白绫——被血染红的白绫。
缘灭
卿轻将白衣公子救起,给他的眼睛上了草药,可却没办法让他重见光明。
约莫着下午的时候,那公子醒了。他告诉卿轻,他是被人追杀逃难至此,幸得卿轻相救才逃过一劫。
卿轻见他双目失明,行动不便,生出了一些同病相怜之情,便也不好赶他离去。
卿轻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好的,也许是老天爷垂怜她吧。
她不再多想,只是每日都照料着这个捡来的白衣公子,但是她发现爹爹送她的铜镜不见了,本还想照照现在自己的样子的,只好作罢。
白衣公子告诉她,他叫镜无,无父无母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只知道别人称他镜无。
镜无?好生奇怪的名字。
“敢问姑娘芳名?”梨树下镜无侧着头问她,那双缚着白绫的双眼好像能看到她似的。
“卿轻,我叫卿轻。”
日子一天天过去,卿轻和镜无也渐渐的熟了起来,不再像以往那么拘束。
卿轻发现,镜无不爱说话,经常是卿轻一个人在说,他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卿轻还发现,镜无不爱笑,经常是卿轻一个人在笑,他只是勾勾唇角,但只是那样,却还是让卿轻心神荡漾,神魂颠倒。
因为镜无实在是生的太好看了,哪怕他的双眼之上缚着白绫,也丝毫掩盖不了他的绝世容颜。
如果要让卿轻用一句话来形容镜无的话,她一定会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树欲静而风不止,仿佛是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卿轻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那是一个清风习习的夜晚,在那个夜晚她再一次看到了那双眼睛——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
尽管十年前那人蒙着面,但那双眼睛她不会认错。
那人显然已经识不得她了,这次他没有蒙面,露出粗犷的脸庞,朝她问道:“琉璃铜镜在哪?”
琉璃铜镜?难道是爹爹送她的那面铜镜?难道当年他们就是为了这面铜镜才屠村的?
卿轻的脑子越来越乱,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为了一面镜子竟要屠戮那么多人。
那人见她不说话,便要往屋里闯,这时,镜无走了出来。
他双手作揖道:“这位兄台,我家并无什么琉璃铜镜,兄台若是不信可以进屋搜。”
那人自然不信,右手一挥便带着人进屋一通乱翻,未果之后,竟还不死心。
只听其中一人对那头领说道:“老大,教中的祭司是不会预测错的,那铜镜一定在此。”
那头领点了点头,对镜无说道:“这位公子,你若不说出铜镜的下落就不要怪我手下无……”
那人话还没说完,镜无竟将卿轻一把推进屋里,与那人厮打起来。
但终究寡不敌众,镜无又双目失明,渐渐败下阵来,身中数刀。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就如那日梦中的情景一般,明艳,却带着毁灭的气息。
卿轻见到镜无最后一面,是在一片白光之中,那个白衣少年转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那一刻,他仿若天神……
光芒散尽,斯人已去。
哐当一声!空无一人院子里一面样式古朴的琉璃铜镜跌落在了地上。
卿轻走过去,拾起来,却看到漆黑一片的镜面什么也映照不出来。
她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两行清泪从脸颊滑落,滴在了没有映像的镜面上。
原来,这双眼睛,是他的……
花落
“老婆婆!公子死了吗?”在山中一个院子里的梨花树下,一群孩子围着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妪脆生生地问道。
“傻孩子,公子没死,他只是重归仙班了……”
“真的吗?”
“孩子们!回家了!”不远处传来妇人的吆喝声,孩子们嬉闹着一哄而散。
声音渐行渐远,隐约可以听到妇人的抱怨:“以后少来这山上,这个人是个怪人,这么大把年纪了,从未嫁人,无儿无女……”
老妪躺在梨树下的躺椅上微微一笑,她吃力的抬手从怀中摸出一面古朴的琉璃铜镜,可那镜面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映照不出来,这……竟是一面盲镜……
老妪将它放在心口,喃喃自语道:“镜无,我想你……”
说完,她闭上眼睛,再也没有睁开,院子里的梨花瞬间凋零,落了一地,那颜色像极了那身白衣……
2017年6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