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暮(10)
十
我们养过一只猫。我现在还记得,那是一只狸花猫,四只爪子都是白色的,长得很漂亮。
木头把猫抱回来那天,公寓里停电了。整栋楼都没有供电,连电梯也是。那天中午我还在睡觉,木头打电话给我,让我给他开门。我开了门就看见他手里抱着一只猫,提着一袋子猫粮。开了门,他就直接进来,在离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躺倒了。
“今天停电要停到晚上八点,我从楼梯间走上来的,累死我了。”
他怀里抱着猫,我凑过去,盯着他怀里的小东西看。
“怎么你一来,我们家里就停电了呀?”我上前摸它的鼻子,它小小的,刚有木头的巴掌大。
“好啦,别逗猫了,帮我倒杯水。”
我起身去拿水壶,掂了掂,觉得空荡荡的,打开盖子一看,里面一点水都没了。我就走到水龙头那里,想接些水烧一烧,但水龙头也枯死掉了,滴不出一点水来。
“水也停了。”我扭过头,苦笑着对着他说。
“那这不完了。”他的身体好像更软了,整个人像史莱姆一样黏在椅子上,下一秒他就要融化成一滩肉泥。
“你下午还要去学校吗?”
“不去了,回来的时候把车放在后面的停车库里了,今天没什么事就可以在家歇着了。”
“那要不,你再跑一趟,下去买两瓶水回来。”
我笑着跟他说,看着他无奈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
“不可能。说什么我都不要再下去了,我就算渴死我也不会下去的。”他用着那种奄奄一息的口吻,学着我们看过的电影里面的一个角色讲话,引得我咯咯发笑。
“你太惨了。”我笑话他说。
他怀里的猫小心翼翼跳下来,慢条斯理地到处查看,像是刚来到陌生世界的公主。
“别看猫了,你看看我吧。”他说着,从椅子上慢慢恢复正常的姿势,从史莱姆变成了风干了的史莱姆。他伸出胳膊,做出要抱抱的姿势。
我扑过去,把头埋在他的衣领里。
“你身上都是猫味。”我故意装作嫌弃他的语气。
“那你别抱了。”
“我就不。”我把腿也伸到他的腿后面,整个人把他环住。
“傻得你。”他最爱说这句话。说完以后,他就像小狗一样,把我的脸拱开,凑到我嘴唇旁边跟我深吻。
这时候我们的猫慢悠悠走过来,盯着我和他一直看。
“去去去,这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看。”他总喜欢这么说,在我们做爱的时候他也会这样对猫讲,每次他这么讲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笑。
那时候我们手里还有些钱,就给猫买了个毛茸茸的窝和小玩具,放在床尾的地板上。
当时是我说要养猫的,因为他恰好有个同学在市里开了家宠物店,这种狸花猫十块钱就可以拿一只。我又一直想养猫,觉得养猫之后我们的生活会更温馨,家也会更像一个家。说到底我就没做过什么不是在讨好他的事,有些事我觉得我做了他会开心,我就一定会去做。
但他说他答应我养一只猫,是为了让我白天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那么孤单。
我们给猫起了个名字,叫皮卡丘。因为它来的那一天刚好停电,用木头的话来说就是,养一只皮卡丘,就再也不用怕停电了。但平时木头并不这么喊它,他喜欢喊它蛋蛋。他说它太皮了,像个皮蛋一样。
那段时间,木头也给我起了昵称,叫大蛋蛋。
我嫌这个称呼一点都不好听,但他这么叫我的时候,我还是会有些开心。在这之前我是个没有称呼的人,他喊我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在喊我,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说“这个”“那个”,就好像我的名字叫做“那个”。
慢慢的也到了冬天,那是我们在一起过的第二个冬天。公寓里没有暖气,只有空调,但开空调的话电费就会很贵很贵,我们只能一边挨冻一边攒钱。那时候我们三天才会去超市买一次菜,而且只买那种打折的菜,一两块钱一斤的,再多了就直接走开。
当时几乎每顿饭都是白水煮面,或者是买来的方便面放到锅里煮,但他一定会在里面卧两个鸡蛋,是那种溏心蛋,咬下去会流出来一点点的蛋黄,正好滴在旁边的西红柿片上。
后来我再也没有遇到那样一个人,能让我吃白水煮面都吃得那么开心的人。
我和陈阳住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去超市从来不买挂面,每次我要拿的时候陈阳就拦住我。他说这种挂面里面都放了很多的碱,吃这样的面不如买方便面回去泡着吃,方便而且味道好。我把这都归咎于他不会煮面,甚至他煮出来的蛋都是熟透的。我问过他会不会煮溏心的,他每次都说只要把握好时间就好了。但他每次都会忘记,然后对我说什么样的蛋都一样,不一定非要吃溏心的。
我在厨艺方面像个被女娲遗忘的泥人,明明把我的手脚都捏好了,但唯独没给我做饭的能力。我只会做一些速食,或者是像布丁那样的甜品,让我从冰箱里拿出水饺放到锅里煮,我都会煮成面片汤。
木头曾经说过我做饭就是浪费食材。他好像天生就对厨房有不一样的向往,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几乎不让我碰油锅一下,我只是偶尔过去从他背后抱着他,然后用铲子搅几下锅里的菜,还要小心翼翼地怕被油溅到。
有一天晚上,我和木头关着灯躺在床上,空调也没有开,我们盖了两层被子,
他对着手机里的计算器算账,算我们到了下个月会有多少生活费。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趴在他胸口,他的玉牌有些硌耳朵。
“你说,我们经历了这些,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分开了?”我摸着我们的猫,眼睛看着他,对他说。
“嗯。”他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个字。
那一瞬间,我觉得他很陌生。他常常会给我这样陌生的感觉,让我感到他和他是两个人,木头可以分裂成两块木头。
不过冬天的乐趣还是有的。比如到了下雪的时候,木头就会骑着车带我去公园里玩。那时候我们在公园里玩雪,打雪仗,他就跟个孩子一样,把雪球往我衣领里塞,然后朝我做鬼脸,直到他把我欺负哭了,才意识到事情不对,然后蹲下来哄我。
“你看别的小孩都没哭,都在玩玩具,就你哭了,羞羞羞。”他哄我的时候喜欢嘟着嘴,然后说一些漂亮话把我逗笑,每次我都会这样被他哄好。
“我不管,我不打雪仗了。”我蹲在地上,噘着嘴跟他说。
“那我们堆雪人好不好,这边有雪。”
“我不,那个太麻烦了,堆好久才能堆起来一个,到了第二天就化了。”我敏感的神经被唤醒,非要处处为难他。
“那我们堆小的,一会就堆好了。”他擦擦我的眼泪,就那样噘着嘴跟我讲话,“好啦,不哭啦,你看别的小孩都看你,人家都笑话你了。”
那天我们堆了两个雪人,很小很小,就那样靠在一起,好像永远不会分开一样。即使我也明白,到了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甚至不用等到第二天,他们就会化成水,跟记忆一样消失不见。现在想来,我都已经分不清,那究竟是一场雪,还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