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铁千元征文|她去了哪里
文|留逝时光 参赛编号:415
(图片来自网络)穿过一片小林子,再绕过一个水塘,雪梅到了家门口,围墙上有些石灰脱落下来,露出了青色的砖,一块一块错开排着,看起来很单薄,像一靠就会散开的样子。这个时候的阳光特别美,泛着金色,妹妹雪兰被这样的光衬得更加白皙,她的头发像往常一样有些凌乱,发绳歪歪扭扭的绑着,有些磨白的碎花上衣少扣了一个扣子,深褐色的裤子又肥又大,放在往常雪梅定要数落妹妹,连个衣服都整理不好,今天却觉得妹妹像极了美术书里的油画少女。
雪兰看见姐姐回来,眼睛弯起来,高兴地拉着姐姐的手,一个劲地往一个地方拽,雪梅还没来得及问去哪里,就被拽得小跑起来。
跨过两个木头门槛,跑过堂屋,在柴房隔层的草垛里,有一窝毛茸茸的小家伙们,像是小鸡,好像又不是,比普通的小鸟又大了不少。
雪兰蹲在那儿看着小家伙们,一只手停在空中,然后慢慢地靠近,马上要碰着了,突然又收了回来,就这样反复了好几次。
“嗯……嗯,姐,去……去拿拿拿吃的……吃……”雪兰费力得挤出一句,拉着雪梅的袖口示意姐姐去拿吃的给它们。“回家吧”,雪兰站起来先下了隔层,柴房的这个隔层放满了草垛,倒成了姐妹俩的小天地,躺着上面有着稻谷的清香,暖暖的,软软的。见姐姐下去,雪兰也跟着下来,不像姐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她用手一撑便跳了下来。
雪梅隐约看到那条肥大的裤子上有些血迹,妹妹却径直往前走头也没回。这个样子让她想起了母亲,有两次母亲的裤子上也有这样的血迹,隔壁的老人家总是说,“傻婆娘,自己来月事都不知道,以后女儿怎么办?”
那时雪梅还不知道“月事”是什么意思,如今母亲都走了好几年了,父亲也在去年过世了,剩下伯伯、雪兰和她三个人相依为命。
伯伯对雪兰特别的好,有时雪梅都会想那些村里的流言是不是真的。他们说雪兰其实是他的亲生女儿,因为母亲不懂得拒绝,谁给她吃的,给她穿新衣服,她就和谁好,父亲就是这样“拐”了母亲,有了她。伯伯快四十了,还没成家,很想有个后,可家境太差,附近没有姑娘愿意嫁他。父亲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母亲也是个傻婆娘,不知道这些伦理的事,然后就有了雪兰。
一次雪梅无意间说起这些流言,却引来父亲的一顿毒打,就再也没提起过了。只是,雪兰除了遗传了母亲的半哑状态,智力缺陷,其他像极了伯伯,甚至肤色也是。村里人都把雪梅叫做“糙米姑娘”,把雪兰叫做“小雪娃娃”,小时候雪梅还为问过父亲,“为什么妈妈不把我生得白一点”,如今想来真是个傻问题。
雪梅回过神来,想该怎么和雪兰说呢?还是先去找干净的裤子给她换了再说吧!最后她领着妹妹洗了个澡,总觉得这样才行。刚刚入夏天气还有一丝凉,雪兰嫌姐姐不给她多加热水,就两壶热水从头用到底。
雪梅给妹妹的裤头里垫上卫生棉,然后又扯掉,反复了几次,然后递给雪兰说:“你学会了么,这几天你裤头里要垫这个东西,不然裤子会脏。”雪兰看着认真地点了点头。“你现在已经长大了,要和男生远一些,知道么?”雪梅最后还是把这一句补上了,不管妹妹是不是能听懂。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将近七点,大伯也该回来了。大伯干活没有固定的时间,有时在附近村子上做点零活给泥水匠师傅打打下手,什么时候天黑什么时候回来,大部分时间在田里做农活。他也想出门打工,又想着雪兰没有人照顾可不行。三个人的生活过得很节俭,其实是不节俭不行,下半年雪梅要上高中了,学费又是好大一比开销,虽然听说可以申请贫困补贴,压力还是不小。
三个人一起吃着饭,雪梅先开了口,“雪兰长大了。”“嗯?”大伯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雪兰已经是成人了,今天她来月事了。”雪梅再次开口解释道。“哦”,大伯原本夹起来的菜放回了碗里,顿了顿,重新夹起来,三个人就没有再说话,直到吃完饭,雪梅开始收拾饭菜,“周天下午要补课,最近几周都是这样,直到放假。”“好,知道了。”大伯翻过今日的日历,然后用图钉钉了起来,“四月初二……”
收拾好碗筷,洗好澡,已经将近九点,妹妹雪兰哈欠打个不停,嚷着要睡了,雪梅只好依着她。
自从上了初中以后雪梅和妹妹待在一起的时间少了,反而觉得亲切起来,雪兰闹一闹也就算了,不像小的时候总觉得雪兰是个麻烦,什么都要让着她不说,还要帮她做很多事情。现在妹妹长大了,她却担心起来,不知怎地雪梅想起了那些关于母亲的流言。
雪兰并没有学会用卫生棉,只一个上午就弄脏了三条裤子,姐姐忙着给她换洗裤子,她自己却毫不在意,喊着要和姐姐去柴房的隔层看那一窝“小鸡”。雪梅拗不过她,只好看了一回又一回,心想还好明天要补课,要不然自己估计又会升起厌烦之情来。
连续下了三四天的雨,大伯没法出去接活,就和雪兰在家待着。周五天开始放晴,赶好雪梅回来,大伯应了一个师傅去做几天的零活。
远远看见姐姐回来,雪兰便从堂屋跑出来,跨门槛时还差点跌了一跤,不过脸上的表情满是开心。雪梅刚放下书包,准备喝口水坐会儿,雪兰又扯着姐姐往外走,还是拉到了柴房的隔层。她一个草垛下面搬出来不少零食,就是在原来的“鸡窝”旁边,只是毛茸茸的家伙们已经不见了。
雪梅心里怪怪的,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这些是哪来的?”雪梅的脸色难看极了,以致于妹妹都缩成了一团不敢回答。“这些是哪来的,可以告诉姐姐么?”雪梅看到妹妹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她了,又轻声问了一遍。“玩……游戏,赢……赢的。”雪兰小声回答里,有些自豪伴着害怕。“不要在隔层和他们玩游戏,吃的藏到房间吧,走了”,这回是雪梅先跳了下来,等着妹妹。
又过了两周,雪梅马上就要毕业了,暑假里就可以好好照顾一下妹妹了,自从上次知道雪兰把零食藏在隔层以后,雪梅总盼着暑假快来。
六月的第一周,星期一,离考试还有不到10天,第一节课上了一半,大伯来了,在教室门口等着,脸上看不到有什么表情,雪梅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大伯和老师打了个招呼,说家里有事,雪梅收拾书包,大伯说,别收了,先回去吧。
“雪兰不见了,整个村都找了,也报案了。”走出教室门,大伯的语气就像和他一点都不相干一样,“这几天我都会去其他地方找一找,你在家里等着,万一她回来,家里没有人不好。”雪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从学校到家里这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谁都没有说话。
这样一找就是好几年,谁都不知道,雪兰最后去了哪里,最后大家都默认雪兰已经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大伯因为这件事老得特别快,加上家族的遗传病,在雪兰失踪的第四年,也走了。最后剩下了雪梅一个人,通过一个同学的帮忙去厂里打工,后来和厂里的流水线班长结了婚,结婚那年她才刚刚满二十。
婚后不久雪梅就怀孕了,因为办准生证需要回原籍,她才要回自己的村子。从镇上到村里的一段路,现在已经修得很好,这是她走了很多年的路。路边的树才种了没几年,稀稀拉拉的,突然雪梅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挺着大肚子,散乱的头发,肥大的裤子,耳边露出雪白的皮肤……
“停车!停车!停车!”雪梅使劲地拍着车门,师傅并没停车,还是开到了前面一个车站,才停了下来。雪梅下了车,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刚刚那个身影了。丈夫也下了车,问雪梅怎么了,雪梅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重新上了车。
“她去了哪里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