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债／大雄与英子的故事
情债／大雄与英子的故事
文／蛮子
01
从成都回运城的高铁上，与朋友闲聊。他给我讲了发生在他家乡的一个真实的故事：大雄与英子的故事。
英子是西安女子中学的学生。军事课上，英俊潇洒的军事教官大雄吸引了英子的目光，大雄也被英子的知性聪明所打动。相识不久后两人就结婚走到一起。
大雄昼夜训练，四处征战，早出晚归，无暇照顾已有六个多月身孕的英子。
大雄与英子商量，回老家坐月子，父母可以照顾她。在西安城北的车马店里，他们订好了去家乡的马车。
次日一早，大雄提着行李，把英子送上车。
车子走了好远，大雄一直目送着，不忍心妻子离开。
大雄怎么也没有想到，英子这一走就成了生离死别。
02
盛夏时节，暑热难耐。茶马古道，一路颠簸。
英子带着离别的愁绪，紧紧抓住车厢的扶手，陷入了沉思。
原准备等到大雄清闲的时候，一起回老家认父母。不料战事越来越吃紧，大雄实在走不开，只能英子一个人回来了。
想着要毛遂自荐去看公公婆婆，英子还有点羞涩，脸颊一阵泛红。
忽然，拉车的马一声嘶叫，车厢抖动起来，车速明显加快。
车夫一边喊着口令，一边拉紧缰绳，还是没有控制住被惊吓的骏马。
车厢翻了，英子跌落在路边。
等英子醒来时，她已经躺在合阳医院的病床上。
摸着干瘪的肚子，英子万念俱灰，死的心都有了。
在过去，孩子就是媳妇在婆家的身份与地位。
03
送走英子的第三天，大雄的部队换防到成都。
大雄连忙给家里去信，询问英子的情况，告诉他新的联系方式。
大雄思念英子，牵挂孩子，每天等着家里的回信。
那时，国民党部队节节败退，官兵个个慌乱不堪。
一天半夜，部队紧急集合。所有官兵被带上飞机。
懵懂中，大雄与战友们已经到了台北。
海峡割断了亲情，战友们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从此与父母妻儿天各一方。
04
大雄思乡心切，他想念大陆的妻子，他想知道儿子可曾长大，父母是否安康？
一年、两年、三年，战友们都成家了，大雄固执地回绝了所有的提亲，他还孤独地盼望着团聚的日子。
在愤懑烦躁焦虑的日日夜夜中，大雄染上了重病，土著台湾姑娘小雅精心照顾他。
到台湾后的第五年，已经三十二岁的大雄，才与小雅结婚。
大雄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也很受首长赏识，三年一个台阶，两年一个进步，直做到副师长。
大雄也有了稳定的生活，与小雅先后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看不到任何回家希望的大雄彻底死了回乡的心。
05
时光如梭，一晃四十年过去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海峡两岸关系松动，允许台湾老兵回乡探亲。
大雄第一批报名回大陆探亲。
回家前的第一天晚上，他彻夜未眠。
曾经漂亮的英子长成啥样了，有没有成家？
他们的孩子是男是女？算起来应该四十一岁了吧？还认不认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自己的父母是不是还在等我这不孝的儿子？老人如果还在，都已经九十了吧？
大雄归心似箭，但想到这么多问题，反而有点害怕，怕回来，怕没法给家人交待，怕见不到父母妻儿！
大雄忐忑不安地回到家乡，回到这个似曾相识又完全陌生的地方。
唐朝贺知章的《回乡偶书二首·其一》描述的情景一千多年后惊人的重现：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06
大雄辗转找到英子。
英子见到大雄，不知是人是鬼，悲喜交加，近乎晕倒。
在与英子陆陆续续的对话和与邻居们的交流中，大雄了解着这些年英子的生活。
英子失去孩子后，轻生的心都有了。但想起深爱着的丈夫，想起丈夫在外服兵役，家里逐渐变老的父母，她不能走那条路。
出了医院，英子沿着黄河，一路步行，边走边问，三天三夜才找到大雄的老家。
收到大雄换防到成都的信后，她也给大雄回了信，但从此石沉大海。
公公婆婆得不到儿子的音信，茶饭不思，急火攻心。婆婆患了眼疾，当年就再看不见东西了。
城里长大的英子慢慢适应晋南农村的生活。弱小的身材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英子白天下地干活，晚上独守空房，一夜一夜地流泪。
英子对公公婆婆很孝顺，最好的布料给老人做衣服，啥时候老人都穿得干干净净，暖暖和和。
婆婆眼睛看不见，英子总是抢着做饭，不让婆婆受一点委屈。
虽然儿媳很孝顺，但儿子是死是活不知情，两个老人还是郁久成疾，在大雄到台北的第十年先后离世。
老人去世后，剩下英子一个人。邻里乡亲的看英子孤苦，穿针引线，把英子与邻村放羊的老光棍张二柱撮合在了一起。
得知英子几十年的不幸遭遇，大雄不禁老泪纵横。
07
时代造就的悲剧！
当年，海峡两岸一夜被阻隔的悲剧太多了！
乔羽的二哥二嫂与大雄、英子就有着相似的经历。
二嫂的执着痴情一直在乔羽心里沉淀荡漾。
他回想到多年前邂逅的一只盘旋身边久久不肯离去的蝴蝶，诗人的情怀被激荡起来，一首温情得让人流泪的作品《思念》写成了：
你从哪里来
我的朋友
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不知能作几日停留
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
你从哪里来
我的朋友
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
为何你一去便无消息
只把思念积压在我心头
难道你又要匆匆离去
又把聚会当作一次分手
双方都另成家，大雄与英子只能无奈地离开。
临走时，大雄在父母的坟地里痛哭了一场。
看到英子与二柱过得凄苦，大雄想留一笔钱给她养老。英子坚决推辞。
大雄找到村委会，主动提出给学校捐款一百万，建一座小学，解决孩子们上学不便的问题。
08
93年，二柱因病去世。
大雄专门从台北飞回来，帮助英子料理丧事。
事后，大雄花三十多万元，在上海买了一套房，把英子接到上海。
大雄愧对英子，大雄感谢英子，大雄要让英子在有生之年过上好日子。
英子在上海，大雄回大陆的次数就多起来，每次回来待的时间也自然久些。
台湾的妻子小雅似有察觉，难免会吃醋，给过大雄一些难看，也常常大吵、小吵。但大雄就是觉得欠英子的太多了，他一定要回报英子。
英子在上海住了十年，八十二岁，寿终正寝。大雄把英子的骨灰送回老家，埋在二柱的坟旁。
前半生欠你的，我用后半生弥补。
09
同行的另一个朋友听完故事，感慨到：这个故事有些遗憾，如果大雄和英子各自都不成家，都能为这份爱情坚守到最后，那一定是一个互不辜负的完美爱情故事。
我则不那样认为。
在动荡不安、纷繁变幻的大时代背景下，多少人用一生演绎着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小人物的命运终将从理想化变得世俗化。很多时候，人们无力扭转时代强加在身上的命运，包括情感。
大雄与英子的故事远没有人们期望的那么纯真、浪漫与美好，但也包涵了爱情、责任、担当与回报。
英子为了大雄，放弃城里优越的生活，十余年独守空房，照顾公婆，养老送终。大雄晚年放弃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圈子，把英子接到上海，陪伴英子终老。这就已经是他们此生对这份情感最大的不辜负。
不完美，或许才是真实的人生。但在有机会有能力时，能好好彼此对待，也算是不负此生。从精神层面上，这也算一种圆满。
如今，大雄已经93岁了，身板硬朗。每每回想起这生的经历，依然感慨万千，泪眼婆娑。
情债／大雄与英子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