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上海人,让东北文学拯救了

2019-07-09  本文已影响0人  傅踢踢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东北籍(?)作家给我带来了温暖与力量。

之前看过一篇文章,光标题就能乐半天:《我没有见过一个内向的东北人》。

我也没有见过。

无论电视上,还是生活中,东北人都特别能唠嗑,扯犊子扒瞎抬杠打岔,分分钟来一套。

要知道,我作为一个上海人,从小接受的关于“酷”的定义可是许文强或者杜月笙式的:闲话覅多,奈伊组特。

就连我们的文学传统里,关于表达的方式,很大一部分也像金宇澄老师《繁花》里那样微言大义:不响。

阿宝不响,沪生不响,姝华不响,李李不响。一句不响,便有千言万语略过。

可东北人管不住嘴,也因为管不住而分外可爱。

被列举过无数次的东北标准句式包括:

要啥XXX,我看你就是XXX。

此处可填自行车、冰激凌、苹果电脑等世间万物。

和东北朋友聊天,发现他们总爱拿动物说事儿。

说人傻不叫傻,叫虎;损色叫熊样;装蒜叫装大象;消停叫鼠眯;撒泼叫耍驴;当然还有那句著名的“你个傻狍子”。

人没到东北,仿佛已经置身赵忠祥老师的《动物世界》。

东北人是拟声的高手,单字拼一起,看着像念什么符咒,说出来就是无可替代的东北方言。

干净利落叫七哧咯嚓,马虎托大叫稀里马哈,百无聊赖叫五脊六兽,特别辛苦叫费劲扒拉。

而且东北朋友特别喜欢“儿”和“子”。

说话不磕磕绊绊,叫不打锛儿。走路接二连三,叫不断溜儿。管监狱叫笆篱子,管乌鸦叫老娃子。

我问东北朋友,虾爬子是啥?她告诉我:濑尿虾。

合着按体态命名啊?

那基围虾是不是叫虾扭子?我又问。

叫基围虾。她说。

然后我又顺便学了嘎牙子和鲫瓜子。

如果有东北话标准等级考试,我脚着自己专八能过。

东北话拯救了我,让我在江南延绵无际的梅雨季节里,天天失笑不已。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今天的主角还是文学。

可以这么说,东北的语言是我进入文学意义上的东北的领路人。

这些年有意无意读了一些东北作家的书,短篇集居多。一个东三省只去过大庆的人,竟然也能发展出关于老工业基地、下岗潮、黑道、枪火和各色小人物的具体画面。

更重要的是,写到这些东北往事,除了深灰的色调和凛冽的氛围,东北作家们颇有默契地嫁接了命运给人带来的巨大转折和更巨大的沉默。

铁里有血,然后终于融化在雪里。风里有人在哭,传到远处又是调笑碰杯的声音。

谁都有难与人言的心事,东北人的心事是刚硬耿直的,有时明明负担不起,却偏要硬扛。于是脆响骤裂,给世界留下一个果敢决绝的背影。

关于这种姿态,我不知该如何表达,称许还是反对。但至少,在读这些文学的过程中,我能找到一些面对生活的勇气和决心。

譬如前两天翻班宇的《冬泳》,都是特别小的人物。生活艰难,理想难偿,往前看惟余莽莽,往后看顿失滔滔。不是没有信念,可拔剑四顾心茫然。

但班宇写这些在生活的大河里苦中作乐随波逐流的人,笔底有温柔。

李诞给《冬泳》的推荐语里写:“他显然知道这世界哪儿出了问题,并且没什么希望好转,但他没有选择放弃或轻巧的态度。”

这也是我的观感。

更有名的东北作家双雪涛,我偏爱《平原上的摩西》,其次《飞行家》。

我无法重述在飞机上看完《平原上的摩西》同名短篇的震撼。

能够很明显地感受到,面对东北衰落的宏大叙事,在这场覆盖千万人纵横数十年的变局里,很多普通人的命运都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双雪涛作为一双把命运的线索挑出来妙手,勾金线又留余地,让人嬉笑也叫人唏嘘。

在功利的维度上,文学其实没有任何意义。这一点几乎是共识。

如果你没有兴趣,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浪费时间。

但如果你喜欢它,它能给到的慰藉与陪伴,比很多具象的东西要深切温暖太多。

东北的旧梦是残酷的。可在东北作家的笔下,生活未见得尽如人意,偶尔甚至满目疮痍,可彻头彻尾的绝望同样不存在。

哪怕冰凌蜿蜒成一条巨龙,终归也有融解的那一天。只要你看着,只要你在。

人生实难,但再难也不要缺席。

这是东北人送我们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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