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每天的
因为幸福、所以倍加珍惜
早上醒来,耍赖不起床,还往先生臂弯里钻了钻,闭着眼睛说在梦里拍了一部大片,累了。先生知道我耍赖,却只是抱紧了我。
确实如此,梦里,说身轻如燕,都不足以形容我的身手敏捷,速度可追高铁,气概堪与英雄媲美,不受肉身的拖累,不受任何的羁绊,自由、豪气干云。
醒来时却有点忧伤,在另外一个梦里,看见了妈妈,每一次梦里看见妈妈,都知道她不在了,但每一次都是一个意外的惊喜,说那不是事实,可梦醒时,那都是事实。

常常觉得,记忆是最大的骗子,从来不说实话,而总是把事实砍剁得七零八碎,再随意拼接起来,用闪闪发亮的盘子端给你,让你以为它本身就是光彩熠熠的。可如果你恰好有了当时的记录,细细对照,会发现,根本不是那回事,事实早被它删繁就简。
关于妈妈,我几乎不记得了,那年我还在读书,相信算命书说的我妈妈47岁有一劫,过去就可以安享晚年,日子离她47岁还有很久,久到我可以工作了,可以帮他们养家了。
可是算命书会骗人,家人会瞒着,等我从遥远的省城背着几个她最爱吃的桔子回家时,妈妈去世已经一个多月了,家里人只等着我去献满月坟,我孝还没戴上,就要烧孝了。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妈妈去世前的样子,只有我一个人没有跟妈妈到过別,可我相信,我是妈妈最骄傲的孩子。从小到大,我不争不抢,默默承担一个孩子所能承担的一切。只是我走得太远,远到她临死,都见不到一眼。

不曾见她皮包骨头的样子,也许是我的幸运,因为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每一次梦里,我都不曾见她憔悴,不曾见她衰弱,不曾见她老去,而总是活泼开明时尚,开明到不像我妈妈,年轻到不曾见到过。
但不曾告别,是我永远不曾丢去的伤痛,我的人生中,最怕,最恨,不告而别,可不告而别就是一个魔咒,一个又一个的人来,又去,不告而别。
也因为那一次的不告而别,多少年来我尽心尽力帮我父亲分担经济负担,供弟弟妹妹上学,帮他们成家,教育子女,但总觉得少点什么。多年以后才明白,那是共同面对苦痛勇气。

搬家时候,留了很多东西在以前的宿舍,上个暑假,宿舍要拆除,而当时我正在剑川陪着婆婆,享受着平凡却温暖的农村生活。让先生去搬东西,只交代他搬了一箱本子和一箱书信,本子是我的日记本,小学三年级开始写日记,写了厚厚一摞。虽然工作后基本不写了,但也足以循着日记,回溯一路的足迹。
假期结束后回家这里,随意翻开看了看,其中写到妈妈让我做什么什么,我看着像看别人的故事,一个不熟悉的小女孩的故事。
可终究还是不敢看下去,怕看到某一天,突然熟悉起来,突然崩溃。

我妈妈是最普通的农村妇女,不到20岁嫁为人妻,养儿育女,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白手起家,积劳成疾,在我的记忆中,经常生病。
但她又与大多数妇女不同,她特别在意孩子上学这件事,尽其所能的去引导,虽然脱不了她的环境和无能为力的困惑。她很敏感,很善感,爱哭,这点我跟她很像。在收音机是奢侈品的年代,抚育五个子女已是极重的负担,但我的父母买了个收音机,我们就是听着收音机长大的。也因为在听收音机的过程中,她鼓励我给电台投稿,因此在五年级时写的稿子在上初中后播出,获得人生中第一笔稿费。

我不知道,在妈妈短暂的一生中,在她操劳的一生中,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在那些充满苦难的日子里,是否幸福过。那时的我们,不会跟妈妈讨论幸福不幸福的问题,或者连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
可我相信,她也曾经会有那么一些幸福的时刻,因为在她身体较好,可以正常劳动的时候,她也曾露出明亮的笑容。

从想念妈妈的情绪中很快醒来,读关于幸福的字句给先生听,先生说国际幸福日,也让你幸福一下,带你去吃你喜欢的米线,我说要加帽,要加卤肉。他说加鸡腿都可以,我说就要加卤肉,因为她家的卤肉比鸡腿更像家乡的味道。

跟先生说,我一直是一个爱哭的人,小时候干活累得不行,就哭,哭一场接着干,或者一边哭一边干。不愿意请假也哭,跟老师请完就一路哭一路回家去干活。被人欺负也哭,一边哭一边暗暗下决心要活得比欺负我的人好。但是该做的事从来也不会丢下不做。
先生就说,感情你也一样,遇到人渣,受了委屈,你肯定也是哭,擦干眼泪你还依然相信爱情,所以才会遇到我。
婆婆去世你也哭,可还是一边哭一边写,哭到写不下去,歇一会,还写,还哭,还哭,还写,《婆婆的院子婆婆的瓜》才会看哭很多人。

先生知道我以前的不易,尽管那些伤害也好苦难也罢,都与他无关,可他总觉得心疼,总觉得不舍,于是就对我倍加呵护,不让我有哭的机会。
幸福虽然来得晚,但来得实在安然。

幸福如同一颗种子,经由土层下的黑暗,慢慢的顽强的挣扎而出,破土,经历风霜雨雪,长出丰茂的枝杈,进而为你遮蔽风雨。然而,幸福需要养分,需要水,和空气,而那滋养幸福的,就是你每日的言行举止、目光、手掌的温度。

也是,你三餐装进胃里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