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
2016年7月25日,刚到上海。
2017年7月25日,奶奶走了。7月27日入土为安。这是我第一次失去至亲。
记得小时候奶奶带着我去地里干活、去湖里捞水草喂牛,记得她气性大有时候犯病就很吓人要医生扎针才能恢复,记得她常常护着弟弟护着我不被老妈体罚,记得她性格耿直善感爱哭,记得很多她跟人吵架的场景。
一向是思维敏捷、快人快语,耿直要强了一辈子的奶奶,谁也没想到她会在七十多岁不算太老的年纪得了脑退化症。大概五年前奶奶有些记忆力减退、拿东忘西,起初大家并没有放在心上,觉得是年纪大了的自然现象。后来逐渐发展到离家稍远就有些茫然无措,甚至记不清回家的路,生活中表现的特别依赖爷爷(以前没有),我们就开始怀疑但不愿意接受她生病了。爸带着她去做了核磁共振检查,确诊小脑萎缩,也就是俗称的老年痴呆症,医无良方。
慢慢的,奶奶忘了一些人和事,话少了很多,但偶尔仿佛也会清醒过来,又能认得所有人记得所有事。15年初的时候奶奶摔伤了,住院治疗后卧床休养一段时间,又可以扶着拐棍儿慢慢的走了,但状态比以前更差,话开始越来越少,记不得她儿子的名字,弄错亲朋邻里之间的人物关系,常闹笑话,但那时的奶奶偶尔还能认得清她的儿孙。没好多久,奶奶又一次摔倒了,虽无大碍,但这一次再也没能站起来。我跟弟弟给她买了轮椅,还奢望她慢慢地扶着轮椅以后能不能自己挪动一下,但那时她的脑退化症也在日益加重,少言寡语,有时蜷缩在轮椅上半天也不愿动弹。那时的奶奶手经常不自主地摸摸索索,时而像是在找东西时而说她是在做活,后来堂妹给她拿个布娃娃在手里,也成了她沉默时的寄托,经常摩挲着布娃娃跟她说话…
2016年的春节,全家聚齐,提前给奶奶庆八十大寿,大年初一那天奶奶特别开心也特别清楚,一大家子排着队磕头、拜年拜寿,看着满堂儿孙,奶奶笑的合不拢嘴。年一过,大家又各自奔忙,放心的把奶奶托付给贤惠的五婶,她不嫌脏累,一直照顾着生活不能自理的奶奶。
爸主持的每年一次的春节家庭会议基本上就是围绕他们的父母,今年的春节,大人们例行开会商议下一年赡养父母的生活费、五婶的工资。彼时的奶奶已经卧床近两年,昏昏沉沉食量不佳,但春节那几天却偶有清醒,仿佛也感受到全家团聚的过年气氛,清楚的记得问她倩倩(我小名)是谁的时候,她答是她的小孙女,在她的记忆里我这个长孙女大概还是那个需要她搂着睡的娃娃。最近几个月,奶奶常常昏睡不醒,进食困难,一顿流食喂进去也要几十分钟。但常看到五婶发的视频里,即使奶奶闭着眼睛似睡非睡,也看得出脸色红润,总觉得她状态还行不会很快就走。
那天中午休息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了,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百爪挠心睡不着,要知道平时都是觉得时间不够睡不醒的,到上班的时间就到工作岗位,没坐下多久接到弟弟打来的电话,哭着说奶奶刚刚走了,忽而觉得难道真的是有感应的吗。赶回家是第二天早晨,到了家门口我双手抽筋发麻泣不成声,看到躺在冰棺里的奶奶,安详的跟睡着了一样。
葬礼那天,出奇的闷热。为了等身在外地的叔叔能见他们母亲最后一面,出殡当天才去火化。一早看了奶奶最后一眼,我伸手摸一摸她冰凉的脸,好像还是很柔和,感觉她就是在睡觉。
从殡仪馆回到家,一副躯体变成四两骨灰。年幼的侄女指着灵棚里桌子上的骨灰盒问那是什么,婶婶告诉她是老奶奶的家,老奶奶以后就住在里边了,侄女说了句“老奶奶不是嫌热睡在冰箱里吗?老奶奶变小了,住在箱子里”,我和弟泪奔。爸连悲伤加天热几度头晕要昏倒在地,吃了人丹、降压药、喝了很多水,强撑着。伴着哩哩啦啦的唢呐声,哭灵的人唱的凄凄楚楚,爸六兄弟流着眼泪大太阳下跪在奶奶灵前。从我到家一直没看到爸流泪,我知道他在强撑着,打各种电话安排各种事情,这会儿看到他流泪我好像有些放下心了,再坚强的人,他从此没妈了。起灵前,主事一声令下,弟作为长子长孙摔盆打幡,堂弟抱起骨灰盒出发去墓地,这一幕让我崩溃。一个人就这么从生活中,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家里中堂摆上了奶奶的遗照,没觉得什么异样,心里仿佛觉得奶奶还在她床上躺着。
可我知道,从此,我再也没有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