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塔赋

    戊戌之春，月在甲寅。余生与山友步徙于天山狼塔之道。狼塔者，鞑靼语谓兰特之音译，意广袤之牧场，群狼塔山之名实谬也。

    徒行多奇。莽苍堆雪，负辎重而越蒙顶，寒极冻盖，履铁齿以徙冰河；狮口凌空，临渊千仞，行九霄而悬一线，目眩神惊。茫茫兮洪荒跬步，渺渺兮昏晓孑立，历沧田兮任流光。

    年夜，营雪弱风细之地，燃枯松，炙豚肥，酌干邑，轰然对饮。时河汉初显，玉斗方升，光泻于尔河冰盖，如映青璃之镜。

    斟酌酣然，山友中有抚膝而言者：“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吾资履颇丰，历行伍，辞宦海，入商贾，衣食足而妇子娇，众皆谓吾胜，然吾心怅然。今走蛮荒，饮雪餐风，从狼猊之爪迹，历未有之苦寒，心宁思远。汝观火中枯松，卓尔百载，静伏千年，或曾系东归之马缰、邻西迁之军帐，而今为炭消散，世间再无此木。浮生百年，如渥巴锡、图伯特之雄杰著史又何如？天地逆旅，光阴过客耳。”

    众皆默然。少倾，余生曰：“君未闻长沙之言，天地为炉兮万物为铜乎。霜天万物，莫不炉炼之铜，浩渺古今，岂非镜照弋影？菌命晦朔，椿寿八千，于万古不过一瞬，而万古之长，不过大千之瞬息；六合八极，河汉玉斗，于寰宇不过一毫，然寰宇之大，不过造化之恒沙。须弥芥子，小大若同，不废刹那，短长殊哉？今诸友聚狼塔之牧野，生有无之幽思，此瞬息岂未亘古存焉？吾有先民之遗曲，与君歌之。

    天苍地黄，草木丰兮，

    泽水淼淼，饮我犊兮；

    露凉风起，郊狼鸣兮，

    太阴晦晦，衣我寒兮。”

    山友亦和而歌，续而饮，纵其欢。时一马尾牛静立营畔半山，通体皆白唯角色玄青。

    篝暗酒尽，余生返帐醉眠。一胡僧入梦，皓衣玄冠，声若石磬：“穷诸玄辨，一毫太虚，竭世枢机，一滴巨壑。”余生诧问：“噫，年夜半山，汝听吾歌乎？”僧肃不言，余生亦惊寤，开帐视之，不得其踪，唯河汉黯淡，玉斗西沉。

注：

鞑靼：不同地区不同时代对出现在欧亚大草原的不同的游牧民族的泛称。

辎重：沉重的行李装备。

铁齿：冰爪，冬季登山或者高海拔登山必备器械，用来在很滑的冰面或者雪地上站稳脚跟。

狮口：狮子口，狼塔之路中最险要的一段空中栈道。

跬步：举步、迈步。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荀子·劝学》

干邑：法国干邑地区生产的一种用葡萄酿造的白兰地酒。

河汉、玉斗：银河，北斗七星。

东归：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土尔扈特部首领渥巴锡（阿玉奇汗之曾孙）率领部众冲破沙俄截击，返回祖国。

西迁：1 8世纪中叶，清朝政府从盛京（沈阳）等地征调锡伯族官兵连同家属共3 2 7 5 人，西迁新疆的伊犁地区进行屯垦戍边。

图伯特：西迁锡伯族人民杰出代表和领袖，受锡伯族人民世代祭祀。

天地逆旅光阴过客：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

长沙：贾谊，西汉初年政论家、文学家，世称贾生、贾长沙，与屈原并称“屈贾”。

天地为炉兮万物为铜乎：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贾谊《鵩鸟赋》

菌命晦朔，椿寿八千：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庄子《内篇 逍遥游》

六合八极：六合，常用于指上下和四方，泛指天地；八极，八方极远之地，《庄子·田子方》：“挥斥八极，神气不变。”

须弥芥子：巨大的须弥山塞进一粒小菜籽之中。

不废，太阴：永恒，月亮。

马尾牛：牦牛，因尾如马尾，故又名马尾牛。

穷诸玄辨，一毫太虚，竭世枢机，一滴巨壑：探究了所有的玄理，就像一根头发悬在太空中；参透了所有的玄机，就像一滴水投进深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