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一·爱不重不生娑婆(2))

“气如兰兮常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

——《幽兰赋》

兰有佛性，佛家常将兰称为禅花，灵山寺镇寺之宝便是寺中壁兰。许是长年累月与兰花相伴，在二十岁这个年头上，寒云便修成了一副淡定自若的性子，任外界斗转星移，他自岿然不动。值得欣慰的是，寒云终于参透了用桶来挑水的益处，既省体力，又节省了老和尚清风的口水，这老和尚不知什么来历，十几年如一日在寺中养老，一事不做，竟也无人抱怨。春末夏初，天气炎热，清风愈发的懒了，他每日里就躺在那颗珙桐树下乘凉，半眯着一只眼睛，用另一只眼瞅着寒云不厌其烦地弯下腰去给花儿浇水。三年间，这小和尚身高越发出挑，看似瘦，却不弱，因积年累月地来回挑水浇花，竟练出一副好身材，粤东虽气候湿热，日光却不强烈，细看之下，寒云五官端正挺拔，清清秀秀，俨然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

“小子，昨日刚下过雨，你今天又给这杓兰浇水，那其它花儿暂且不提，这春秋时节，兰花三至七日浇一次水方可，且看这旁边的珙桐长得比一般桐树都要高大便知道了，你这么勤快，急着杀生啊。”寒云浇花的动作当即顿住，面无表情地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随后转头看着老和尚，真诚地回答:“我日日都要浇这杓兰，你为何不早说？看来我并非有心，而你才是真的杀生。”老和尚气得一跃而起，快步走向这株杓兰，见其花身碧绿透亮，花苞色泽鲜艳，走近了芬芳馥郁，幽香扑鼻。闻之凝神静气，令人心安。兰本为王者香，而此花更有“一杓顶九兰”的传奇，难怪这小子日日浇花不嫌劳累，倒不知该说他是歪打正着，还是大智若愚。

清风直起身来，前一刻的剑拔弩张竟瞬间消失了，他叹了口气，转身朝院子外走去，边走边说道:“善哉善哉，因果轮回，原来始于今日。”待他走远了，寒云才回过神来，朝着院门外大声喊到:“可是我没有浇过珙桐啊！”

四月里天气大多温润潮湿，东南特为尤甚。这一日夜里，寒云刚刚就寝，便听春雷轰响，大雨倾盆而下，他抬起头，见窗外的珙桐已被狂风肆虐，满树枝叶凌乱不堪，那伸展进来的枝干似在黑暗中向他求救，一时间，寒云耳边皆是雨滴打在满园花草身上的噼啪声，传进他的耳朵，像是一声声刺心的呜咽，寒云心下没来由地难过，他来不及撑伞，披上外袍冲出房门，在满园花草中径直走向桐树下的杓兰，他蹲下身子，见在大雨瓢泼中花身却也纹丝不动，夜空电光火石闪过，此花竟有含苞欲放之势，只见花朵明亮鲜艳，呼之欲出，寒云心中微动，他脱下外袍，用手举着遮挡在杓兰花上方，口中默念到:“怪不得诗人常说‘知有清芬能解秽，更有细叶巧凌霜’。杓兰呀杓兰，你果真不同凡响。”

大雨直至天明方才退去，清风一大早跨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年纪轻轻的和尚，手举外袍，内衫早已湿透，一颗圆溜溜的光头经过雨水的清洗更加干净明亮，这和尚跪坐在珙桐树下，眼睛紧闭着，竟似在这里坐了一夜。老和尚疑惑道:“怪哉！何故在此练功？”寒云听见院里的声响，费力地睁开眼睛，顿觉头昏眼花，四肢酸痛，他见雨已停了，将举着外袍的双手慢慢缩了回来。只听他发出一声“咦”的惊叹，清风忙走上前去，两人交换眼神后，再次异口同声发出一声“咦！”

“这杓兰花本是夏季六七月份开放，怎的今年竟这样早便开花了？”寒云皱了皱眉头，沉思片刻回答道:“许是这灵山上的雨水也有灵性，但满园花儿只杓兰早两个月开放，那又或许是这灵山上的杓兰也有灵性，亦或者这二者都有灵性，灵山上有灵性的雨水浇灌了灵山上有灵性的杓兰……”清风见这憨和尚又开始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什么灵山灵雨，我看是这花成了精了，它都知道你是个木头脑子，将你的聪明才智都偷走了，才使得你这般糊涂！”说罢，拂袖而去。

寒云被骂了也不恼，他依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杓兰花，香远益清尤胜从前，那被雨淋了一夜，泡得略显浮肿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