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思念

祖母有五个儿子，十一个孙子，而因为大伯、四伯不在老家的缘故，从小在祖母身边长大的差不多就只有我们六个孙子，二伯家的堂姐和两个堂哥小时候就是祖母抱大的，姐姐、弟弟和我也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以前还老听祖母说，母亲生下弟弟时，她就带着我，我跟着祖母吃、跟着祖母睡，每到长大后的我任性不听话时，祖母总会说：“小时候的我是多么乖巧，不哭闹，自己玩，很小的时候我下院子里的台阶时就知道小心翼翼了，绝不会摔着自己。”

算起来，我应该是待在祖母身边时间最长的孩子，从上初中开始，每周回家就是和祖母一起睡，我爱玩，爱看电视，当父母吃完晚饭去休息，祖母也躺在床上睡觉时，我就还在蹲在电视机旁看电视，老人浅眠，在我未睡的时候，祖母总会醒来好几次，就会问我：“宁，都几点了，我都睡了好几觉了，你还不睡。”我就敷衍着说马上睡。有时晚上趴在床上，祖母醒来睡不着时，她会和我闲聊，说说以前的事。若是在夏天，月光照进窗户，像柔柔的面纱，总会让我想起祖母小时候蒙着面纱的岁月。现在在异国他乡的夜晚，有时很怀念那时的月光，那段月光已被时间剪碎，散落在老家门前的那棵杏树下，随着祖母的离开，渐渐飘散在旧时的天空。

祖母是裹脚的，每次看她的脚，都会让我觉得害怕，我想象不到小小年纪时的祖母被父母把脚趾头全部缠到脚底是有多疼。经历过挨饿的日子，每次看到我们浪费食物时，祖母总会说：“人身前浪费的每粒粮食，死后在阴曹地府会化作虫子让你吃掉。”因为祖母的话小时候每次浪费粮食时，总会想到虫子，所以不敢去浪费粮食。虽然明事后，明白粮食不会变成虫子，但是知道万物守衡，人应该有所敬畏，毕竟每粒粮食里都是满满的汗水。

祖母的一生经历了很多苦难，因为以前日子困难，坐月子时没有好好休养，落下了一身的病根，高龄后，这病根更是像藏在冬天的春雨一样，全部涌现了。我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祖母身边开始有了不离的拐杖。写到这儿，我又仿佛看到祖母颤巍巍地走过老家的院子，走过那段悠长的旧时光。

小时候，尤其是雨天，和祖母坐在炕上，她会摇晃着上身，哼着不知名的调子，默默望着窗外，悠长的眼神足以穿过老家厚厚的围墙。有时，我会看到祖母眼中亮亮的泪花，这时我总会问祖母怎么了，祖母会慢慢地说：“没事，就是思念。”我会无知地问她“祖母，您在思念什么呢？”祖母总会怅然地说：“你还小，不会懂得，我小的时候，我祖母说很思念的时候，我也是不懂，现在我懂了。”

细细想来，我依然记得祖母说那段话时怅然若失的表情，也许我还是无法了解祖母口中的思念，我想，祖母是在思念她曾经拥有的时光和那段时光里穿梭的人。如今，祖母带着我们的思念离开了，在另一个世界里，她曾经的思念是否有了归宿。

从上初中开始就是住校，一周回一次家，高中也是住校，差不多好几周回一次家，上大学，除了寒暑假回家外，一学期也顶多回一次家。天暖的时候，差不多每次回家，远远就能看见坐在门前杏树下的祖母，一脸笑意的等待回家的我们。离家时，祖母会不顾腿脚不方便，总会住着拐杖走出家门，坐在门前的那棵杏树下，目送着我们的离开。每次背着祖母长长的目光离家，那时总是不以为然，如今想来，满是心酸。

如今，祖母离世差不多快一年了，我还记得最后一次她送我出家门的情景，那次回家，微微感受到了祖母身体大不如前，但是也只是安慰自己，祖母老了，身体大不如前也是正常。直到后来姐姐打电话说，祖母病了，让我和弟弟打电话问问，姐姐的话里满是不详的预兆，我打电话给父亲，父亲说没事，就是小病。我和弟弟那时还责怪姐姐的大惊小怪。现在想来，父亲也是不想让远在千里之外的我和弟弟担心，所以才会那样说，而愚钝的我却未想到这点。

写这篇文章，总是会不停地流泪，脑海里总是会不停地浮现出祖母昔日的音容笑貌，我会依稀看见祖母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院子，拐杖在水泥地的院子里发出重重的声响，那声响也重重地敲在我的心头，然后看见她艰难的走上台阶，迈过高高的门槛，带着夕阳的余晖走进屋子，坐在那张陈旧的木凳上，静静的望着窗外的阳光，等待父母的归来，或许也在等待我们的归来。

当太阳快要掉下山头的时候，祖母又会拄着拐杖，慢慢的走出家门，坐在门前的杏树下，看远处田地里劳作的人何时回来，偶尔看见从地里回来的乡邻，交谈几句，或是询问父母是否也在回来的路上，过往的人总是夹带着急迫，匆匆而过。我想那时的祖母一定是孤单的，没人陪她聊天，好像被人忽略掉似的，亲爱的祖母，我多想顺着时光，回到那时的黄昏，静静陪着你，驱逐掉您身边无言的静默。

在您要慢慢起身，拿起拐杖走回家门时，我多想是您的另一条拐杖，搀扶着您，一步一步带您回家，带您坐在厨房的凳子上，您不用忙着为地里的父母生火做饭，您只要静静坐着看我做就行，我在做饭的同时，听您说那些琐碎的往事……

亲爱的祖母，在另一个世界里，希望您一切都 好，希望您已放下曾经的思念，希望您知道我真的很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