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11回解读
第十回,主要写秦可卿的病,期间提到了贾敬的寿辰和寿宴安排,十一回的回目叫“庆寿辰宁府排家宴,见熙凤贾瑞起淫心”,主要围绕着寿宴来进行,在寿宴之后、众人看戏的当儿,王熙凤离开现场去探望秦可卿,接续第十回内容写秦可卿之病,回来路上遇到贾瑞,接续第九回顽童闹学堂这一内容,作者的妙笔堪称穿花彩蝶。
一、庆寿辰宁府排家宴
贾敬的寿辰到了,贾珍自己不到道观里去看父亲,只是装了一些上等的稀奇果品,叫贾蓉送去。还跟贾蓉说,你看他高兴不高兴,你行了礼就来,就说我爹是遵照您的指示不敢来,在家里率领全家给你行过礼了。
庆寿的人渐渐来了,先到的是贾琏、贾蔷,他们既是来参加寿宴,也是来帮忙。看了各处的座位就问,有什么娱乐节目没?家人就回答,我们原来打算请太爷回来,他老人家好清静,所以没敢准备玩意,听说他又不来了,我们才找了一班小戏和打十番的,都在园子里面戏台上预备着呢。
接着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宝玉都来了,贾珍和尤氏将众人接了进去,亲自递了茶,就说老祖宗怎么没来,想叫老祖宗过来散散闷,热闹热闹,1、谁知道老祖宗不赏脸。凤姐忙说,“老太太昨日还说要来着呢,因为晚上看着宝兄弟他们吃桃儿,老人家嘴馋,吃了有大半个,五更天的时候就一连起来了两次,现在累了,说不能来了,2、要几样好吃的,还要很烂的。”贾珍就说,“老祖宗一直是爱热闹的,3、今天不来,必定有个原故,这么着就是了。”
1、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表示不满,我们是好心好意想让老祖宗来散散心解解闷,可她老人家却不赏脸。这是必不可少的一句话,这么重要的人物没有到场,主人当然会要一个完美的解释,这才能显示主人对被请者的重视。
2、这个时候荣国府必须有人站出来解释贾母为什么不来,要不就真成了老祖宗不赏脸了。邢夫人和贾母不在一个院,她不知情不站出来情有可原,宝玉、王夫人、王熙凤都可以给个理由,没办法,凤姐就是反应快,张嘴就来,还说的合情合理。贾母实在是有客观原因,虽然没来,你们的心意也可以领的,比如要点好吃的,这话多么拉和气!试想,贾母什么没吃过,在荣国府她想吃什么吃不到,巴巴地要从宁国府带回去,这不是拉和气吗?到底有没有那枚肇事的桃子、到底有没有贾母的口谕又有什么要紧!
3、贾珍的话承接“谁知道老祖宗不赏脸”而来,意思是明白啦、懂啦、翻篇啦,我说老祖宗不至于不赏脸嘛,我刚才是开个玩笑,呵呵呵。
王夫人就问,蓉哥儿媳妇儿不太好,怎么样了?尤氏又介绍了一番她的病情,凤姐就说,“我说她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天这个日子再也不肯不扎挣着上来。”凤姐是很了解秦可卿的,秦可卿这个人非常要面子,只要身体稍微有点可能,她一定会极力支撑着,来见这些长辈的。尤氏就说,“你初三还在这里见她,她强扎挣了半天,也是你们娘儿两个好,她才恋恋不舍的去。”凤姐一听,眼圈红了半天才说,“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个年纪,倘或就因这个病上怎么样了,人还活着有甚么趣儿!”
贾蓉进来了,给这些长辈们请安,告诉尤氏,刚才给太爷送吃的了,太爷听了我父亲的话,很高兴,嘱咐你们好好伺候太爷太太们,叫我好好伺候叔叔婶子哥哥们。凤姐就说,你媳妇怎么样了?贾蓉就皱皱眉说,“不好么,婶子回来瞧瞧去就知道了。”
贾蓉就出去了,下人们摆上了饭,邢夫人、王夫人纷纷表示,我们是来给大老爷过寿的,这不成了我们来过生日了。凤姐就凑趣地说道“大老爷原来好养静的,他已经修炼成了,也算是神仙了。太太们这么一说,这就叫作‘心到神知’了。”
这个抖机灵的话只能是王熙凤说,贾珍尤氏不能对父亲和公公的信仰说俏皮话,王夫人、邢夫人要端庄优雅,也不可以这么活泼可爱;也只有王熙凤如此思维敏捷、口吐莲花。
众人吃了饭,就要到园子里去听戏去了,贾蓉来报告说,那边老爷叔叔哥哥们都吃饭了,大老爷说家里有事,二老爷不愿听戏,他们都走了。现在是琏二叔和蔷兄弟把本家的爷门都带过去听戏了。刚才有四家王爷,还有镇国公等八家,差人送了寿礼来了,把礼物收到账房里,礼单都上了档子了。
贾蓉就说太太婶子,你们上那边去看戏吧。凤姐就说,我要去看看蓉哥媳妇儿。她一说要去,宝玉也要跟着去,王夫人就嘱咐说你看看就回去吧,那是侄儿媳妇。
凤姐和宝玉就到了贾蓉的房间了,秦氏一见就想站起来,凤姐就说,“别起来,别起来,起猛了头晕。”紧走了几步,拉住了秦氏的手说,“我的奶奶,几天不见,就瘦得这么着了。”宝玉也问了好,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贾蓉就叫人倒茶。
秦氏拉着凤姐的手,说道“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家,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却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来没有红过脸儿。就是一家子的长辈同辈之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未得孝顺一天,就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我自想着,未必熬得过年去呢。”
“这都是我没福”,这句话是秦可卿的核心句。意思是嫁的这样好,公公好婆婆好夫妻关系好长辈、同辈都和我好,可我却偏偏病了无福消受,此番话真耶?假耶?亦真亦假耶?假作真时真亦假。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宝玉坐在对面都听到了,宝玉正在那里瞅着《海棠春睡图》,正在那里看秦太虚写的“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这幅对联。他不由得想起在这个地方睡午觉梦到太虚幻境了。贾宝玉正在那里出神,听了秦氏家族话,万箭攒心一样,眼泪就流下来了。凤姐看到宝玉这个样,就说你太婆婆妈妈了,病人不过这么说,她多大年纪的人稍微病了病就想这个了。就叫贾蓉把贾宝玉带走。
这一节上承《饮仙醪曲演红楼梦》,下启宝玉闻秦可卿死口吐鲜血,若不来探秦氏,宝玉便不是意淫的宝玉了。
凤姐儿又劝解了秦氏一番,又低低的说了许多衷肠话儿。尤氏打发人请了好几遍了,凤姐才说,你好生养着吧,秦氏就说,“我这个病神仙也治不了了,知道我是挨日子。”凤姐就还是劝她,“你得想开点,大夫不是说,怕的是春天不好吗,现在才九月半,还有四五个月的工夫,什么病治不好?咱们又不是不能吃人参的人家,你公公婆婆听说要治你,别说一天二钱人参,就是二斤人参也吃得起。你好生养着吧,我过去了。”秦氏就说了这样几句话,“婶子,恕我不能跟过去了。闲了时候还求婶子常过来瞧瞧我,咱们娘儿们坐坐,多说几遭话儿。”凤姐儿听了,眼圈儿又一红,说我常来看你。
“凤姐儿又劝解了秦氏一番,又低低的说了许多衷肠话儿”,秦氏的“这都是我没福”可以公开说,凤姐的劝解也可以公开说,唯有这衷肠话不能公开说,必须要低低的不让别人听见,因为有衷肠话,所以秦可卿之病一定不是“这都是我没福”这么单纯;若没有衷肠话,秦可卿和凤姐也就白好了一场,甚或只是虚与委蛇而已。
凤姐看完了秦可卿,进了会芳园的便门,一抬眼,便看到“黄花满地,白柳横坡。红叶翩翻,疏林如画”,好一派秋天的景色,突然一个人闪将出来,“请嫂子安。”凤姐猛然见了,身子往后一退,随即客气的问,“这是瑞大爷不是?”那人便道,“嫂子连我也不认得了?不是我是谁。”
贾瑞和王熙凤,一个是有备而来,一个是随机应变。“嫂子连我也不认识了,不是我是谁。”——高高在上的琏二奶奶怎么就得一直认得你贾瑞?你有何令人深深铭记之处?这话既是自命不凡又是调戏。
凤姐回道,“不是不认得,猛然一见,不想到是大爷到这里来。”贾瑞忙说道,我在这里遇到嫂子是我跟你有缘,是我跟你有缘,而且一面说一面拿眼睛不断的觑着凤姐。
这分明是淫心外露的调戏了。
凤姐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日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这会子我要到太太们那里去,不得和你说话儿,等闲了咱们再说话儿罢。”
王熙凤孤身一个女子与图谋不轨的一个壮年男子狭路相逢,但是管家奶奶的架子不倒,不跑不颠不喊救命,用“你哥哥、太太们”,威吓地方,“等闲了咱们再说话”,是权宜之计是金蝉脱壳之计。
贾瑞说“我想去给嫂子请安,怕嫂子年轻不轻易见人”。凤姐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年轻不年轻”,这贾瑞听了,亦发不堪难看。
“我想去给嫂子请安”,无论是过去一直想去,还是想以后去、今日趁机问津,对于王熙凤来说这都是一颗定心丸,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不是现在想乱来,他还是要讲程序、走过程的。凤姐就放松下来了,话儿也说的更和柔更动听了。
凤姐扭身回头说道,“你快入席去吧,仔细他们拿住你罚酒。”贾瑞受宠若惊,在他一边离开一边回头看的时候,凤姐故意的放慢了脚步,心里面想,“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人呢。他如果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
突发事件最能检验一个人的机变和修为。
贾瑞走了,王熙凤转过一重山坡,找他的人来了,说我们奶奶看你不来,急得不得了,就请你来了。王熙凤上了楼,尤氏就说,你们娘儿俩太好,见面就舍不得来了,因为大家都点过戏了,就叫凤姐点戏,凤姐就点了三出戏。第二天又闹了一天,众人方散去了。
这以后凤姐就不时的亲自来看秦氏,秦氏时好时坏,贾珍、尤氏、贾蓉就好不焦心。王熙凤去看秦氏,贾瑞就来找王熙凤,找了好几遍,一直找到11月30日冬至,到了这一天,因为是节气,贾母、王夫人,天天派人去看秦氏。回来的人都说,也没见怎么好,也没添病。贾母就嘱咐凤姐,你们两个人好了一场,明天初一,你后天去看看她,回来告诉我,她喜欢吃什么,你给她做点送去。
凤姐就到了宁国府,看到秦可卿,好像没有添病,但是脸上身上的肉全瘦干了。王熙凤又劝了她半天,秦氏就说,婶子替我请老太太、太太安吧。
尤氏就问,你冷眼瞧媳妇怎么样?尤氏其实心里面很有数了,故意问王熙凤,王熙凤低了半日头,“实在没办法了,你应该把她的后事给他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尤氏就说“我已经叫人暗暗的预备了,就是那件东西不得好木头,慢慢的办吧。”
王熙凤这就回去了,秦可卿显然是快不行了,不久于人世了。王熙凤见了贾母说“蓉哥媳妇儿请老太太安,给老太太磕头,说她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吧,她再略好些,还要给老祖宗磕头请安呢。”贾母遍问,“你看她是怎么样?”凤姐说“暂且无妨,精神还好着呢”,她这是安慰老太太,贾母听了,沉吟了半日,凤姐就出来见了王夫人,然后回到她自己家,换了自己的衣服,就是把家常的衣服换上了。凤姐每天到家后,都会换上家常衣服,为什么这次作者要写一笔,预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红楼梦的惯用写法,宁国府搭台,荣国府唱戏,主要是宝玉和凤姐唱戏,宴宁府宝玉会秦钟是一,贾珍尤氏请贾母等人赏梅花宝玉梦游太虚境是一,宁国府办丧事,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弄权铁槛寺是一。这回书也是如此,宁国府办寿宴,主写王熙凤的机变,“心到神知”是小写,遇贾瑞是大写,中间插进秦可卿的病情,也是为将来秦可卿死后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做时间上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