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地下室的爷爷，长了一身绿毛

陈教授带着无菌手套，仔细捏着几根绿色的毛发，用放大镜端详。

还放到特殊药水里浸泡，翻着厚厚的专业书籍对照着什么。

整了很久，陈教授肯定地告诉他的学生七果:“这不过是动物的体毛，就像野猪。”

七果:“这是我爷爷身上的。”

难道这就是为什么爷爷总住在家里地下室的原因？

关于发现爷爷长绿毛的秘密，要从几个月前说起。
1
大巴山下，茉莉花村，青黛山峦，悠悠笛声。
“果儿耶，回来喝牛肉汤咯！姜末粉子喷香咯！”
笛声戛然而止。一抹蓝色自茉莉花丛中跃出，高骑骏马向山下疾驰，马蹄在山路上溅起沙烟滚滚。
“快去洗手，没得姑娘伢的样子。”嗔怪着，奶奶把搪瓷碗端上老红木桌。
金黄色的油花儿裹着牛肉片，在汤水里只冒个小尖尖，几粒青葱花合着姜末仰在上面。
趁奶奶转身，七果捏起片丢进嘴里，然后跑去院里把水龙头开大冲手，哗哗的水声掩盖了她咀嚼的声音。
满足至极。
趴在桌上打着饱嗝，七果百无聊赖看到大门上的年画，问:"奶奶，我们家年画里的动物怎么和阿黄家不一样？"
奶奶像没听到，继续纳着鞋底。
"不，不止阿黄，是和别人家都不一样。别人家都是红色，我们家是绿色。"七果站起身，走近细看。
"别看啦，没什么不一样。坐下，奶奶给你讲个故事。"七果听着奶奶的故事长大，这个习惯仍然没变。
奶奶眯缝着老花眼，一字一句讲开了:“从前哪，家家户户除夕都要贴年画放鞭炮，是为了赶走疫疬之鬼。它的凡名叫除夕，可是它有无数个儿子，有的儿子天生精元不足，就会来人间捣乱找人附体，吸食精元以强大自己的魂魄。
不过它也害怕自己作恶太多，被打进地狱更早，所以会在有求于它的人家，赠与交换条件。”
七果正听得起劲，奶奶突然不讲了:“果儿，天黑了，去看看爷爷回地下室没有，我要去锁门了。”
爷爷是全家睡得最早的，每天去地下室休息，奶奶会给他把门在外面锁上。
奶奶是家里起的最早的，每天早晨烧一大锅热气腾腾的水给爷爷洗澡，他们晚上从来不在一个屋里休息。
2
"轮到我啦！"
从一数到十，等七果睁开眼睛，一窝小伙伴们四下藏匿，看不到踪影。
七果不急，这家里能躲起来的地方，还有谁比她清楚？
一个一个找出来，就剩最小的邻居猫豆了。能躲哪里去呢？
仔细凝神细听，香案有动静。七果跳上桌子，扒开神龛，三岁的猫豆咯咯咯地笑。
七果伸手把他从神位牌子后面拉出来，他挣扎扑腾着把香灰弄到了脸上，脸花得真像猫似的。七果也笑了。
神龛下露出半张照片，好像……七果正想看清楚。
“滚下来！”奶奶一声厉喝，三寸金莲走得比平时飞快。
一向宠溺七果的奶奶今天真生气了，让七果在院子里罚跪后，奶奶小心翼翼把照片还原，眉头紧锁深深叹了口气。
天都黑了，还没让七果进屋，七果觉得委屈。奶奶这是怎么了？平时犯个小错，爸妈早来求情了，可是当他们知道碰翻了香龛，竟都不吱声。
那个照片好像一个人，像谁呢？还有个日期。
那一年，七果仔细回忆，对！那一年自己害了场大病。浑身长肉粒疙瘩，奇痒难受，每天发作几次，医院看不好，太奶奶说是冤家找上门要抵债。
做了个法事，求门神说是当年有条狗会来报恩，等它自己上门。用它供养神兽，神兽帮七果续命。
可是家里从来没有养过狗，而且爷爷很怕狗。那一年直到腊月，一条流浪狗都没等到。奶奶每天眼巴巴在大门口靠着，夜黑尽了才闭门。
除夕夜前夕，有个乞丐走到门口走不动了，奶奶问了他一句话，就领他进了门。就是现在的爷爷。
奶奶是亲爷爷的童养媳，七果没出生，亲爷爷就去世了。
爷爷屋子里传来很响的呼噜声。真的很响，越来越响，"奶奶！"七果吓得跑进屋子一头装进奶奶怀里:"快去看爷爷！爷爷打呼噜太响了！"
"奶奶没听见啊，果儿困了，回去吃了睡觉。"奶奶颤巍巍地牵着七果朝里屋走，七果疑惑:"可是，"
奶奶:"爷爷年纪大啦，当然会打呼噜，快吃了饭，奶奶讲故事。"
"从前哪，有个建筑队修桥，有根桥柱子怎么也下不去。请了退休的老师傅来看，老师傅去监狱走了一趟，回来给工头一张纸符，按照老师傅说的时辰，一分一秒都不带耽搁，把那张纸符垫在桥柱子底下，老师傅念了几句咒，柱子稳当就下去了。”
爷爷年纪越大，呼噜越响，奶奶年纪越大，故事也越讲越糊涂了。现代社会，哪个施工队还有这样的迷信？
“那是什么纸符？为什么要压在下面？”七果好奇。
奶奶给七果关紧窗户，盖紧被子。小声在她耳边说:“那是死刑犯的生辰八字，他们命硬，反正就要死了，用他们的八字镇住水里的邪物，也算是帮他们积点阴德，来生好投胎吧。”
七果瞪大眼珠:“可他们还没死!”
“迟早要死。死前受点苦是了债。”
“可是——”
“他们是坏人！”最后一句，奶奶干瘪的嘴唇斩钉截铁。
这个故事太惊悚了，七果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爬起来从窗户缝看到对面小屋，奶奶矮小的影子在烛光里，像幽灵一样摆来摆去，仔细聆听，还有忽高忽低地咒语。
他们是坏人，七果感到心安了些，睡着了。
3
“哎哟，哎哟，”爷爷病了，白天常疼的叫唤。但七果在时，他刻意地隐忍，实在忍不住了才低低地吸气。
七果问爷爷什么病，爷爷说老风湿腿，奶奶每天给他炖中药。三伏天爷爷还穿棉裤，可他明显汗流不止，不像风湿。
“爷爷，你把棉裤掀起来我帮你看看。”七果在网上查阅很多资料，想看看爷爷能有哪些对症。
爷爷慌张:“不用，不用。”奶奶使个颜色:“爷爷累了，要回地下室休息。七果别缠爷爷。”
七果撇嘴不悦，人家明明好心。
就在爷爷起身艰难缓慢地挪到门口，抬脚跨门槛时，七果调皮地蹿上前一把掀起爷爷的裤腿。
绿黝黝的绒毛抓了七果一手！
爷爷紧张地扶住门框，扭头尴尬地看向奶奶。奶奶的脸刷地惨白。
“去洗手！！”奶奶几乎用尽丹田的力气，爆发出怒吼。平生第一次对七果的怒吼。
“我不！你不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就不洗！”七果也犯倔。
奶奶颤颤巍巍要过来强拉七果洗手，七果跑出去了。
爷爷像做错事的孩子，害怕地看着奶奶:“瞒，瞒不住了。”
“唉！”奶奶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斜倚到门框上。
4
七果索性用了一个方便袋套住抓毛的手，生怕一根毛被吹掉。她跑到了大学，冲进实验室找到做生物研究的陈教授。
陈教授做完化验，平静地把装进透明胶带的绿毛还给七果。“回去吧，我知道你家住在山里，这不过是野生动物的毛，和野猪差不多。”
“可这是我爷爷的腿毛。”
陈教授偏过头:“嗯？”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是我爷爷身上的。教授，真的。”七果把爷爷的病简单描述了一遍。
“有一些少数民族会有自己的家蛊，这涉及到你家里的事，也许你还是回去才能找到答案。”陈教授皱眉。
5
七果还没进院子就听见爷爷的叫唤声一阵一阵，叫的她心疼。

“爷爷，我们去医院吧！”七果看到奶奶和爸爸妈妈都工整地坐在院子里等她。

大家都商量好似的看着她，七果拉妈妈的手，摇爸爸肩膀:“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送爷爷去医院？？我知道他没有我们家的血缘，可他来家里这么多年了，他就是我的亲爷爷！”

奶奶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温和，把七果搂进怀里。“我的好果儿，奶奶再给你两个故事。”

“我不要听！我要送爷爷去医院！”七果摇头捂住耳朵。

“是关于爷爷的故事！”奶奶扯下她的手。

“还记得当年你害的那场大病差点夺去你的命，太奶奶说有条狗会来报恩。奶奶一直等到腊月天黑？”

七果点点头。后来自己喝了药，好的很快。

“就在我失望准备关门，有个老乞丐经过我们家门，我灵机一动问他属什么？他说属狗。我就把他留下来了。”

爷爷和我的病有什么关系？七果还是不解。
“给他吃了热饭坐下来，我又问，他的八字很硬。所以。”

七果摇头，不，不可能！爷爷不是坏人！
奶奶搂紧七果，语气沉重:“他属狗八字硬，我知道就是他了！我留下他，”

停顿了一下:“请了神婆，拜了神兽，就是年画里你看到的和别人家不一样的绿色食人兽。它是除夕的第两百零六个儿子……”

“奶奶你别讲了！不管食人兽有多厉害，我要送爷爷去医院！”

“果儿，果儿。”爷爷在地下室叫唤。

七果冲进去，这次奶奶没有拦她。她从来没有被允许进爷爷的房间，奶奶总说爷爷休息需要安静。

阴暗潮湿的地面，墙上都冒着水珠。
盖着被子，爷爷的头平躺在枕头上。

可被子里的骨架支撑起来的形状，就像，像年画里的那头食人兽！！

“爷爷，”七果哭着趴到爷爷身上。

“果儿，不怕。爷爷能救你的命，我很高兴。我就要走了，想拜托你一件事。”爷爷的呼吸很吃力。

七果泪眼汪汪。

“爷爷没能帮你把病灾扛完就要走了，爷爷不放心，我走后，你带着年画往西北方去，找个叫消失的曼陀罗名字的神婆。”

“找她做什么？”七果问。

爷爷闭上了眼睛。他的眼珠也绿了。
6
一辆疾驰的火车上，一个女孩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外看。

她的膝盖上有一张特别的年画，年画里的食人兽是绿色的眼睛。

女孩飞快的发着短信——
“教授，我告诉了你这一切，您相信吗？”

“七果，你可以去看《万物简史》，科学是在不断地被推翻中进步的。人的器官对音频和视频的感知范围有限，机器也是。所以我无法回答你。”

七果五行缺金和水，西北方向可以帮她平衡，能延长她的寿命。这是爷爷临终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因为世上，根本没有一个叫消失的曼陀罗的神婆。当年下蛊的人，是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