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查德.里昂:从容搭了一站便车
哈罗德·弗莱的“一个人的朝圣”之难堪比西天取经。一个65岁的毫不起眼的退休老头,收到一封二十年未见的老友奎妮的临终告别信后,从英国最西南的金斯布里奇一路徒步走到了最东北的贝里克郡,横跨整个英格兰——87天,627英里,只凭一个信念:只要他走,老友就会活下去。
没有地图,没有手机,没有合适的鞋子,只是因为加油站女孩的一句“信念”,哈罗德的徒步“朝圣”便在一切都在毫无筹备与计划中开始。很难想像他的一路前行的艰难险阻,到后来他甚至为了节省住小旅店的费用,用从垃圾车上捡来的睡袋,坚持每晚都睡在野外。但他也在一路收获了形形色色的故事和信念,收获了理解与支持,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料到,跋涉了30多天后行单影只的状态有一天出现了“转机”——一些支持者摇身一变成了“追随者”。
除了那只小狗,理查德.里昂是第三个加入到“朝圣者”队伍的人。他自称里奇,是理查德的简称,姓里昂,第47天加入。
里奇先是自称从前是金融界的人,四十出头就退了休,从此无所事事。但很快便坦陈“我是被解雇的,房子也没了。老婆离开了我,连孩子也带走了”。与哈罗德相反,他为了这次“朝圣”做了充足的准备:专业的徒步靴、迷彩服、袋鼠皮帽子,还有一顶帐篷、一个睡袋、一把救急用的瑞士军刀,甚至带了一本专门介绍在大自然烹煮野生食物的书。
里奇还自带光环。随着不断有人加入到“朝圣者”队伍,他“自觉”地开始以队长自居。在让哈罗德每次吃饭前给大家说几句话、说说做朝圣者意味着什么的建议被婉拒后,他主动提出代哈罗德发言,还安排专人将他的发言记录整理下来。
但“贝里克好像越来越远了”。新加入的“朝圣者”们支起旗帜,升起篝火,辩论、热身、听音乐。人越多,行进的速度就越慢,吃得比从前讲究了,但是花的时间也更多了——烤土豆、串烧蒜头、纸包甜菜根、用豕草做煎饼(里奇的拿手技艺)......“每天的进度渐渐落下来,有时一天连三英里都走不到”。
里奇又提出了“曝光度”的概念,利用自己的资源,以宣扬“哈罗德的善行”的名义,对媒体不断胡编乱造一些所谓的“感人故事”。他认定“哈罗德现在正垄断着一个很有潜质的市场,一定要趁热打铁”。除了不断召集会议整顿违反“朝圣者公约”的行为,为了把真正的朝圣者和跟随者区分开来,他主动联系了一家运动饮料分销商,为“真正的朝圣者”配发了印有“朝圣者”字样的T恤,并为此专门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让南德文郡小姐来到A617国道上与“假装喝着饮料”的哈罗德拍照合影。
事情的进展似乎正一步一步循往里奇预定的方向。终于有一次,里奇从支持者们的篝火晚会出来,看见一个人在黑夜踟蹰的哈罗德,打定主意后他一把抱住哈罗德,哈罗德尝试挣开时里奇不肯放手,让哈罗德失去平衡几乎摔倒。于是第二天报纸上登了一张照片,旁边是一行标题:哈罗德·弗莱能成功吗?“照片上的他一脸担忧,正差点摔进里奇的怀抱”。
里奇这时私底下连续召开了两次秘密会议。他指出奎妮的病可能撑不久了,有鉴于此他建议组建一个先行队伍,由自己带队走另外一条穿越山野的路线,“我们一周之内就能走到”。并且说到做到,一夜之间,哈罗德的眼前,除了渐渐熄灭的篝火,整片营地空落落的,几乎让人怀疑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队伍分开一周后,报纸上刊登了“朝圣者”到达贝里克郡的消息:里奇牵着两个儿子的手在码头边走;一个穿着猩猩服的男人——那个为里奇整理发言记录的“朝圣者”——亲吻南德文郡小姐的脸颊;专门有铜管乐队和啦啦队表演欢迎他们的到来;还举行了一个欢迎晚宴,当地议员和商界人士都有参加。“几家周报同时声称自己有里奇日记的独家来源,还传出消息要拍一部电影”。当然少不了电视新闻,在BBC的聚光灯下,里奇和其他几个人送了花到疗养院,还带着一篮巨大的松饼——只是没有奎妮,疗养院方面也没人愿意出面予以置评。
“但奎妮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我是幸运的,得到了那么多同伴的支持和帮助。”里奇在码头边接受独家采访时如是说。在“镜头面前缩得很小很小,看起来就像一个影子,又脏、又憔悴、又害怕说话”的哈罗德的照片前,他说“那位年老的德文郡朝圣者筋疲力尽,还有复杂的情绪问题,在纽卡斯尔以南就不得不放弃了”。
哈罗德尚挣扎在艰苦的独自跋涉中,而里奇,除了那本广受庞大粉丝团瞩目的“里奇日记”,还终于从离婚的妻子那儿赢回了两个儿子的监护权。
“至少那些人现在放过了哈罗德。至少他现在可以专心一个人走。”哈罗德的“信念”,在以里奇为首的“追随者”眼里,曾被以为是个爱情故事,或是奇迹,是善举,甚至是勇气,“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对的”。哈罗德了然于心的事实和这些人自以为了解的情况大相径庭,让他在回望曾经的身边这群人时感觉即使站在人群当中,也没有一个人真正认识他,“他依然是孤身一人”!
其实,套用时下流行的说法,这些人不过是一群蹭热点的“搭车消费者”罢了,好比前些时香烟大王禇时健和非洲埃塞空难女学生的身后“热事”。“造衅开端”在考文垂以南的巴金顿。一个“十分随和”的年轻人以“留个纪念”为由用手机拍照,让哈罗德的故事在《考文垂电报》上刊登,广播节目和好几家当地报纸从此开始注意和挖掘这个故事,《南哈姆斯公报》甚至报道了整整三版。后来随着两家全国报纸加入,哈罗德的徒步旅程成了广播四台“今日之思”的主题,继而激发了一系列主题报道,讨论现代朝圣的本质、英格兰的精髓、“英雄”一代的勇气......从商店、操场、公园、酒吧、派对到办公室,故事引发了人们无限的想象,报道越写越离谱,故事细节更是从开始被改动直到面目全非。
哈罗德曾不只一次看出,“喜欢捉野鸡野兔剥了皮烤着吃”的里奇的眼光透着一种近乎疯狂的饥饿贪婪,总让他想起变态的上司纳比尔和他的酗酒父亲。这让从容搭到“便车”的里奇的“消费”看起来有十足的显性和典型。其实,为了名利以及由其衍生出的各色欲望,搭上“朝圣者”便车的隐形“消费”者岂止里奇一人。比如一度被哈罗德幻化成自己儿子的维尔夫,不仅在旅程中“收获”了杂货店的威士忌、里奇的小刀、凯特的结婚戒指等等,还在“Facebook”上开设的“朝圣之路个人轶事”账号中收获了超过一千个粉丝(途中便有人出天价要买他的故事呢)。再比如那家运动饮料分销商,比如市长夫人的蓝十字动物保护组织,比如贝里克郡政府,比如电视台、报社......
只是,哈罗德终于用漫长的旅程完成了自我救赎与超越,触发了对爱的全新领悟和对自我的重新认识,单单这一点,大概已忙着搭上其它“便车”的里奇们想破脑袋也不一定能想得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