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挤，就别来坐地铁
丽云是喜欢这座城市的，喧嚣扰攘是它的外皮，而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活力才是这座城市的内里。尽管每个人活得匆忙而又疲惫，但每天预示着新的太阳升起，希望将至。
地铁，这座城市的标志之一，钢铁血管，每天不断地新陈代谢呼吸吐纳，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地从每个通道涌入，在不同的出口又四散开来，融入到城市的皮肤肌理当中。
这生机勃勃的状态，追求活力、利润、发展，是好处。那拥挤的环境、逼仄的空间，漫长的通勤，也是坐地铁的人无法避免的折磨和苦痛。
所以，地铁上的脸总是冷漠而麻木的，要么沉迷于那几寸的闪亮的光屏，不愿移除眼神。要么随着轻微的晃动睡思昏沉，要么用一副耳机就切断了与外界的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少看到灵动活跃的眼神，听到叽叽呱呱的话语。除非是陷入到与信号交流的热情，或者是有同伴上车。更多的时候，被迫地紧密靠在一起的躯体，混浊味道怪异的空气。是地铁车厢的常态。
单身时的丽云不惧怕这些，勇往直前的年轻灵魂，这点辛苦还是受得了的。但做了妈妈的丽云，开始害怕坐地铁。特别害怕带着孩子坐地铁。那一团软糯紧紧搂着她的时候，她情愿抱着甜蜜的沉重，艰难地熬过一站又一站，一程又一程……
可是，地铁是大城市绕不开的出行工具。闹市人多繁密，停车是大问题；外出游玩，地铁也算便利。丈夫出差且需出门的日子，丽云心里就会打鼓，不怕旅途远，不怕孩子贪玩，就怕归途地铁上挤挤挨挨的人群，让人望而生畏。那三十多斤的娃娃，已经大到让纤细的胳膊酸累地难以承受，却还弱小，稚嫩的小人站一会，就会一屁股歪在妈妈的脚上，不愿起来。
傍晚五点的地铁上。
丽云双手扶着软嫩的小肩膀，那么弱小，能摸到纤细的骨骼。眼睛焦急地在车厢里逡巡，看能否找到有人下车的迹象。
对面是三个成年人。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正眯着眼打盹，丽云和孩子刚一站到他的对面，他睁眼看了一下，就懒洋洋地把头戴无线降噪耳机重新调整，让它更服帖地扣在耳朵上。头上的鸭舌帽从眉毛位置拉到了鼻尖的位置，继续找周公约会了。丽云轻叹一口气：一定坐得很远，能够睡一大觉，不会让座了。
丽云觉得孩子的小身子摇摇晃晃，低头一看，眼睛已经半睁半闭，不好，困了。
正对面是一个年轻女孩子。鬈曲的头发打了摩丝，晶亮光泽，额头前一抹倾斜的乌发，像是温柔的云遮着皎洁的满月。两只大眼莹润有神，点点彩妆亮片让双眼顾盼生辉。
她醒着，白嫩的小手不停地在手机上敲敲点点。丽云眼尖，女孩在发信息，内容一目了然。
“对面有个小孩，你说我让座不让座？但我也好累啊，上了一天班。”
“小孩身体壮，站会没关系。”一个儒雅斯文的男人头像。
女孩心安理得地打开了抖音，一帧一帧地刷了起来。美食，美妆，美服……全神贯注，两眼不见窗外事。丽云的心开始往下坠，越来越沉。
孩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左歪，向右歪。丽云轻声唤醒：“宝宝，别睡，小心摔倒。”孩子哪顾得这些，一位地左右摇摆。丽云的脚尖被小屁股坐地发麻，还隐隐作痛。心里的火苗也在蹭蹭往上冒。
第三位成年人——不，应该是老年人了。满脸黑色大小不等的斑点，掺杂地生长在如沟壑的皱纹中。一站起来，背快驼成直角了。
“让孩子坐我这里吧，看都困成什么样子了？”
丽云一直哈着腰，扶着摇摇欲倒的孩子。抬头一看，老大爷比小娃娃更需要这个座位。
“您坐吧，您坐吧。我们再坚持一会。”丽云的笑容有点僵硬艰难，和她的后腰感觉一样。必竟后途还长，可让这样的老者让座，她更是不忍心。
老人推让半天，一屁股跌坐在座位上。轻叹了一口气。
丽云觉得地铁里有些热，热流顺着后脊、前胸往外延伸。不是身体热，是心里躁。烦躁的火苗忽忽蔓延，烧热了她的身子。和腿边的温热小身体连成一片。
门口那突然起了吵嚷声。
“嗨嗨，你挤到我了，知道吗？”一个尖利的女生高声叫着。
“人这么多。我也被挤来挤去，这不难免的事吗？”粗哑的男声毫不示弱。
“关键是你踩到我了，没长眼啊！”
“你脚上长眼睛了？”
唇枪舌剑，你攻我防。车上的人习惯了这种琐碎的争吵，没有人劝和，也没有人助威。
“叮叮叮”车门来了，到站了。
“嫌挤，别坐地铁啊！”男声吼了一句，随着滚滚涌出的人流，一切寂静了下来。只剩下哐当的有节奏地行进声。
过了五站后，有个女人冲丽云摆摆手，丽云迅速拎着孩子，把孩子放在座位上。
“嫌挤，别坐地铁啊！”是啊，享受了快捷的福利，也得忍受拥挤无座的煎熬。丽云脑子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又一个坐地铁出行的日子，丽云带着小娃，抢先占领了地铁的一角。打开随身携带的简易折叠凳，小娃娃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一本儿童绘本往小手一放，大眼睛就开始一眨不眨地扫描里面的静美图画了。丽云现在小娃旁边，护法一枚，手里是翻看到一半的小说，继续阅读起来。
这回的地铁之行，不痛苦。以后的地铁之行，有办法了。
人生就是这样吧，有荆棘拦路，有猛兽随行，还是得有点遇山开路、见水架桥、逢凶变吉的魄力和智慧。这样，还是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
丽娟随着晃动的车身，悠然地沉浸到了书中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