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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孙三代的乡土愿景

2017-07-23  本文已影响8人  edd9fce0bc86

电影《乘风破浪》中,正太为妻儿留下几十台BP机,他相信未来BP机一定值钱。那是1998年,手机即将崛起的时代。我听到电影院传来一阵哄笑声。曾经的“高瞻远瞩”、“财富计划”,在大时代的变迁面前,徒增笑料罢了。不过我笑不出来,我的祖上甚至连投资BP机的想法都从未有过。

我的爷爷,与大多数农民一样,小富即安,缺乏投资意识,他曾担任彭水县鹿角区的副区长一职,好歹算个小官。他与江泽民同年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正值事业“巅峰”,完全可以趁职务之便,搞定一块临江地皮,或者低价买入几套烂砖房。三十多年后,大唐公司修建乌江水电站,一拆迁就是上百万元的赔偿款。但是爷爷没有,他除了工作,就是一帮朋友打桥牌,研究《毛泽东选集》。这直接导致本人与富三代身份擦肩而过。

文革期间,县领导下来视察。领导问:鹿角区一年xx斤粮食够吃吗?区里其他负责人都说够吃。爷爷执拗地说:不够吃。他还为县领导算了一笔账。县领导脸色不好看,第二天爷爷被贬职,打回老家担任村大队长。于是,本人的官三代身份,瞬间落空。

经历文革后,爷爷开始学精明。

上世纪80年代,人民公社浪潮已近尾声,土地开始包产到户,爷爷负责本村土地分配。当时,双龙乡第一条公路已修建完毕,有两三台农用拖拉机运行。爷爷“利用职务之便”,将位置偏僻的地留给自家,将大量公路边的地分给乡亲。他对父母说:现在小偷猖獗,公路边的庄稼容易被盗。

当时,乡村的小偷确实多,常常是团队作案。每天醒来,母亲总会告诉我,谁家炕上的腊肉被偷,谁家耕牛被牵走。由于穷人太多,连刚种下去的红苕种子也有人偷,偷盗风潮一直持续到沿海打工潮和烤烟生产。

爷爷坚决不分公路边的土地,正是时代使然。当时还有人跑到公社告爷爷徇私舞弊。如果爷爷活到现在,发现政府搞城镇化建设,公路边的地皮可值数十万元,他会不会捶胸顿足懊恼莫名?

在连续多次决策失误后,爷爷仍旧没有转变观念。

上世纪90年代,鹿角区繁华如流水,市场经济的大潮席卷而来,很多小摊贩在鹿角区获得第一桶金,并在小镇上站稳脚跟。1992年,三十岁的母亲决定到区上开百货店。她的理由是:鹿角区市场繁华,人流量大,做生意有钱赚。爷爷阻止了她。爷爷认为,女人家抛头露面不好,而且母亲一旦外出,家里没人煮饭,农活儿没人干,鸡鸭猪牛没人照顾,这个家就不算个家。

父亲也倾向爷爷的观点,最后一家人做了折中。不去鹿角区开店,就在老家改建店面。既不用缴租金,又不误农活。由于老家就在大路边,过往人群多,能维持正常运行。

不过,百货店只维持了两年,连接各村的公路开始修建,每日的放炮声不绝于耳。村村通公路建成后,客运车运行。曾经必须经过我家前往鹿角区赶集的村民,纷纷坐车出行,以前一走两三个小时的山路,再没人走过。老家门前曾经光辉灿烂的大路,逐渐暗淡,杂草丛生。百货店关闭,母亲的创业梦宣告终结。

1994年,爷爷去世,留下三千元存单。在他的时代里,一碗心肺米粉只要两毛钱。1995年后,伴随烤烟生产,农村万元户雨后春笋,物价上涨。爷爷的积蓄被残忍稀释。

父亲虽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仍未跳出爷爷的思维,被时代局限着,看不清未来方向。

他有两大技能:书法和算术。每次单位的珠算和书法比赛,都轻松拿第一。乡人每有红白喜事,总请他去显身手。他为人写墓碑不收钱,只捉土鸡一只当酬劳。每次捉了嘎嘎叫的鸡回来,他总自鸣得意,质疑我能不能去外面捉一只回来。

我心想写几个字就能换只鸡,如果天天给人写墓碑,天天都吃鸡。这一贪念,让我中了父亲的计。从1994年爷爷去世,到1999年考上高中,我都在枯燥的练习书法中度过,挨打挨骂是常态。

父亲诱导我练习书法,跟现在的父母强迫孩子学钢琴差不多,希望孩子一技傍身,多条出路。但小时不理解,内心不喜欢,偷懒耍滑,以至软笔水平为零。

上高中后,父亲“鞭长莫及”,练字也懈怠了,偶尔写一封信回去,父亲总加以评判,告诫我每个字的横平竖直不能含糊,不然就缺乏气质和力度。念大学后,信件免了,偶尔打个电话,父亲就更无从知晓我的字退化到何种程度。

2000年后,电脑打印拯救了我,也导致找父亲写字的人越来越少。一开始还有人说电脑打字不如父亲写出来的灵动潇洒。慢慢的,大家就习惯了买春联,习惯电脑打印。

现在一家人聚首闲谈,说起我小时的遭遇,全家人就都摇头叹息。父亲说:可惜当年挨打,书法一点没练成。母亲指责父亲:你当年吹捧书法多好,可以卖钱,现在大家连一封信都不写,都是语音和电话,要书法何用?小时候的打是白挨了。

在中国的传统武侠剧中,常有这样的情节:

在美丽封闭的山村里,一个孩子正在习武念书,他梦想着长大后考取功名,守护公平,光宗耀祖。他在严父慈母的关爱中茁壮成长,但是外面的世界却在天翻地覆。社会样板开始解构,传统工具正被淘汰。科举制取消了,十八般兵器落伍了,洋枪洋炮进来了。他自幼研习的武术,并未能派上用场。

爷爷以为农耕文明是中国农村的常态,没想到十年后城镇化建设如火如荼;爷爷以为珠算将成独门绝技,没想到计算器很快蔓延乡镇,珠算绝迹;父亲以为书法是强大的护身符,没想到现代人除了签名,基本不写字,而电脑可以完美展现你能想到的任意字体。

这种变化让很多人崩溃。就好比刚做完阉割手术,别人告诉你,辛亥革命了。

父亲常说,这个世界他越来越看不懂。其实他也曾走在时代的前沿,骑自行车、穿喇叭裤,挎军用包、唱卡拉ok。全村首批购买长虹彩电,全村首批租借TVB盒带,全村首批购买波导手机......他只是无法适应更新换代的加速度。

这也是我看《乘风破浪》后的感触。相聚别离都有时候,没有什么永垂不朽。每一代人都想将最好的一面发扬广大,将有形和无形的财富零损耗传承后代。可是在变幻莫测的大时代面前,不过都是一厢情愿,一切显得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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