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黑皮

黑皮是我们这群孩子里的王，没有他不敢打的架，没有他打不赢的架。

说起来黑皮比我大两三岁，按常理这两三岁足以让人产生代沟。还好黑皮没有嫌弃我年龄小，让我成为了他的跟班。

黑皮的故事很多 ，道听途说的，小道谣传的没有可信度的就不多说了，接下来我说的这些都是眼见为实。

黑皮是他的绰号，真名我不敢提，那个时候也没几人知道他的真名，因为大家听见黑皮二字的时候就乱了分寸 ，头脑一片空白了。

他挺喜欢别人叫他黑皮或者黑哥。那个时候《水浒传》正在黑白电视上热播。一百零八将都有自己的别称，他觉得自己能排一百零九。

大家叫他黑皮，顾名思义就是因为他的皮肤，小学时学“黝黑”这个词总是没有概念，不知道是黑到何种程度，后来想到了黑皮。所有的疑惑也就释然了。

黑皮家里兄妹比较多，在农村原本没什么经济来源的情况下，他父亲又嗜赌如命，家里穷困潦倒。兄妹几人早早都退了学，在社会“打拼”。

我们那农村人喜欢算命，好像只有日子过得不好的，生活不尽如人意的才喜欢算命。想从算命先生的甜言蜜语里找些慰籍。

黑皮的父亲也不例外，他也有梦想也渴望能赢大钱，能改天换命。只是每次找人算命别人都不要他钱，还会倒找给他钱。因为行里有规矩，遇见命特别不好的人不能收钱，还要给钱来化解厄运。

几次下来黑皮父亲再也不算命了，也许是认命了。就像牢笼里的困兽时间久了，也不再挣扎。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对生活的绝望，对孩子的放任，彻底解放了黑皮的天性。二年级辍学后，他的日常工作就是游走在村头巷尾。

饭点的时候别人家都在吆喝自己的孩子回家吃饭，黑皮的爸妈从没做过他的饭。这是对他偷鸡摸狗的一种惩罚。别的家长都会说“再不听话，我就不问你了。”他们也只是说说，只有黑皮爸妈做到了。

黑皮就那样东一家西一家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也锻炼了黑皮的野外生存能力。各种鸟蛋，各种小动物，五谷杂粮都可以成为他手下的美味。

我曾跟着他爬上一棵棵大树，掏出一堆五颜六色的鸟蛋。肚皮被刮出一个又一个血痕，回家免不了父母的一顿痛骂，这都没有阻挡追随黑皮的步伐。他是我们所有人的偶像。

黑皮可以用偷来的盐巴调料把鸟蛋做成五香口味，也可以把青蛙小鸟涂上泥巴烤成叫化小动物。也许是跟着黑皮吃上了人生第一口的野味。

有很多的时候我会想起，黄昏，夕阳西下，村头的田野里，黑皮在用我们捡来的柴火，烤着地瓜或者斑鸠。他用一根棍子穿着食物，在篝火里翻转。

火光照耀在他脸上，黝黑的皮肤微微泛红。他的表情认真而专注，成熟地完全不像十来岁的样子。

就是这样一个懂得生活，热爱自然的人，成了家长教育我们的反面教材。爸妈也不让我跟着他玩。但他俨然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因为他不像其他大龄的孩子，他带着我去偷西瓜，不怕我跑的慢拖后腿。

在一次次偷鸡摸狗被找上家门之后，黑皮被赶出了家。他和他的爷爷生活在了一起。也只是晚上住在那儿，白天他有着更重要的事要做。

可能很多人觉得黑皮是个做尽坏事的坏蛋，其实他只是个想填饱肚子的孩子。

我看见过他偷偷溜进别人家厨房，用勺子在饺子汤里捞啊捞，当他终于打捞上一个被遗忘的饺子，用手捏着塞进嘴里，满眼都是开心。

黑皮有骨子里的侠义。他尊重老年人，他同情弱者，从不偷拿他们的东西。反而是那些他眼中的坏人，比如经常和公婆吵架的大朗媳妇。她家成了他经常光顾的对象。

有次我看到他爬进大朗家，把大郎媳妇晒的内衣扔进了茅房。后来大朗媳妇哭着骂着去黑皮家说理。他爸趁着酒劲把黑皮拴在房前柱子上打了半夜。据说他一直没有低头认错。

第二天早上，我去找他的时候，他还被拴在柱子上，倔强的眼神分明在告诉我，他才是正义的王。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明白我和黑皮的差距不是一点点。他能做到的事 ，我只能去仰望。他的那些“正义之举”让我们，确切的说是让我臣服，甘愿做他的小跟班。

后来我去城里读初中 ，黑皮也跟着建筑队去外地打工了。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村子里安静了很多。除了偶尔作为谈资，人们也开始慢慢把黑皮忘掉。好像他从来都不怎么重要。

再后来听说黑皮在外打工进了局子，原因是收工后，回去的路上 ，看看一个男人在殴打一个女人  ，他看不惯给了那男人一榔头。

几年后我去外地上大学 ，回家的机会更少了，关于黑皮的消息知道的更少。只是听说他出狱后，去江西做了上门女婿，一次河里救人，再也没有爬上来。

陇海铁路